马花和牛强在东府市一中上高中时,就互相欣赏,悄悄谈着恋爱。毕业后,都回乡务农。一河之隔,娘家在河北岸约摸二十多里远的马花,嫁给家在河南岸边的牛强。
新麦子入了囤,他们的男娃小山也快一岁了。当地有个送曲莲的风俗:小孩十三岁完灯前,忙罢了,外婆把新麦磨面,烙成锅盔,送外孙子、孙女吃;若外婆过世,则由妗子代劳,送给外甥、外甥女。选用上等白面,面中垫有茴香、花椒叶,烙成很厚的圆形锅盔,外皮金黄内酥香者为最佳。锅盔上面有手工压上去的莲花图案,叫曲莲。
再过几天,香港就回归祖国啦。快六十岁的小山外婆,头天后晌就在灶膛里燃着麦糠,在平底铁锅里烙曲莲。想起她的贴心小棉袄小女儿马花,想起让她疼爱不够的外孙小山,她就禁不住笑出声来。这天,她起了个大早,因为不会骑自行车,戴着一顶草帽,用红布包袱包着若干小曲莲,背着步行过桥,来看外孙子。
马花系着围裙正在院里择菜,见娘家妈进门,朝屋里喊了一声:“妈,我妈给小山娃送曲莲来啦!”她接过曲莲包袱,放到婆婆的房间。
“亲家母来啦,屋里坐!”小山婆摇着扇子从屋里出来。她一边热情地招呼着,一边倒上茶水,给小山外婆递过一把竹扇子。一对亲家母轮换着抱小山,逗他咯咯笑,惹他牙牙学语,乐他蹒跚学步。她俩谝着今年麦子的收成、牛强和马花小时候的趣事、小山的可爱及未来。
马花在厨房做饭,牛强打下手。小山婆反复叮咛马花多炒几个菜。见俩妈谝得如此投机,马花朝牛强吐了吐舌头,牛强回敬了一个鬼脸。
快开饭了,小山婆回了一趟里屋。出来时,小山婆脸色突然阴沉下来,饭桌上话也少了。刚吃罢饭,小山外婆就坐不住了,说要早点回家收晾晒在院里的麦子。小山婆没挽留,也没起身去送。小山外婆觉得好尴尬。
牛强用摩托车载着小山外婆,过桥回家。
“牛强,吃饭时,你妈咋啦?”
“不知道,我也纳闷。我妈那人认死理。妈,你别往心里去!”
“牛强,你妈年纪大了,不管咋样,回家后,别和你妈吵!”
马花抱着小山在桥头等着牛强,心里想:“奇怪,平时热情好客的小山婆,今天怎么啦?我妈哪得罪她啦?”
工夫不大,牛强骑着摩托车从桥北返回。马花怀里抱着小山坐在摩托车后座上,抱怨着:“你妈今天对我妈态度不好,你妈应该向我妈道歉!”
“不过,你妈也是咱妈,我不怪她!回家后,不管咱妈咋样,不准你对咱妈凶!”过了一会儿,马花又说了一句。
“多谢娘子理解!”摩托车速度不快不慢,稳稳地,牛强心里很感激马花。
牛强、马花一进家门,就看见小曲莲滚了一院子,听见小山婆在大喊:
“小山,你外婆看不起人,光送些小曲莲,没送大曲莲。咱吃了人家送来的曲莲馍,没有大曲莲,咋切成小块送人,这人情咋个还哩?”小山婆快七十岁了,心里很看重老风俗。
虽然婆婆叫着小山的名字,但是马花心里清楚,婆婆的话是说给她听的。她不会对婆婆恶语相向,也不想让她心爱的丈夫夹在她们婆媳中间为难。她回想起,前年结婚那天,因为河两岸风俗的差异,婆家和娘家闹了许多不愉快,婚差点没结成。多亏司仪见多识广,说,就入乡随俗吧,女婿去接新娘子,遵从河北岸风俗;新媳妇进门,依照河南岸礼仪举行婚礼。这样,她和牛强才没拜拜,顺利入了洞房。
“给小山送曲莲这事,我咋忘了给他外婆提个醒,按河南岸的风俗办呢!”马花自我抱怨着对牛强说。
河南岸风俗,送曲莲,一家送一个大的,有几个小娃,带几个小的。曲莲送来后,小的,归小娃个人,大的,要切成许多扇形小块,送左邻右舍一家一块分享。河北岸风俗,无大曲莲之说,只送小曲莲若干。
牛强说:“乡政府旁边开着一家烤馍店,那儿烤曲莲,生意红火得很。”
把小山留在家里,小山婆脸上依然阴云密布。牛强骑上摩托车载着马花,直奔那家烤馍店。马花订了一个大曲莲,他俩只有小山一个娃,又订了一个小曲莲。
已而夕阳西下,晚霞映红了天边。马花和牛强商量好了:牛强现在骑摩托车送马花回娘家住一晚上。明天早上,牛强接马花返回,再从烤馍店取回那一大一小俩曲莲。回家后,他俩一致对小山婆说,是小山外婆出钱,按照咱河南岸的风俗,给小山在烤馍店烤的曲莲。
牛强摩托车骑得不快不慢,稳稳地。他深情地说:“回家后,对河北岸的妈多解释,请她老人家多多包涵!”
马花双手拽着牛强的衣襟,头贴着牛强的背:
“今晚回家后,扔曲莲的事,不许你对咱妈发火!她守寡多年,把你养大也不容易!她老了,身体又不大好,咱俩要容忍她身上的小问题,多孝敬她老人家才是!”
夕阳的余晖里,风儿吹拂着马花的一头秀发。
注:本文刊发于《渤海风》2021年第3期,入选《2021中国年度作品·小小说》(杨晓敏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