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有你

辛弃疾有词云：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由此可见，愁与秋，有着顺势而发，应时而生的关联。

 与你初次见面，是在十年前的秋天。本当秋雨梧桐的时节，你却让我感受到春风十里的画面：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梨花娇容展，红袖玉带飘。

 转眼又是一个秋天，昔日的繁华依旧像从前。就在我看似无意实则蓄意寻觅你消息之际，一条稍不经意的朋友圈，使我心惊胆跳，竟无语凝噎。往日光阴十载，今朝焉然无存。

 你记得我们高中是同学吗？我想你当然记得。你记得我们还坐过同桌吗？我想你应该会有印象。那你记得我们在上课时一块偷偷看《读者》杂志吗？嘿嘿……这下你可能想不起来了吧。想不起来没关系，你现在乃至以后都与《读者》总部近在咫尺。要是想看《读者》的话，可谓彗汜画涂，不必像当年那样一本《读者》在班上挨桌挨个地传阅。只是人易时迁，当你在西北高原黄河之侧翻阅《读者》的时候，会不会想起高中的那段年月。不一定要冥思遐想，哪怕稍纵即逝。就那么一下子，兵荒马乱的一下子。

 有些回忆突如袭来，我就在毫无戒备下被这汹涌澎湃的回忆给五花大绑了。回忆是个可恶的歹徒，一个凶狠的刽子手，它把我绑架了，关在一间小黑屋里，看不见摸不着，仿佛置身无边无际的深渊。这条绳索将我捆住，之后还打上一个命运的死结。我的身体被绳索缠得生疼，内心也被勒得刺痛。

 前些日子，你发了一条朋友圈，我不想看，不敢看，假装没看到，但还是有图有真相的被我亲眼目睹了。其实我早该明白这个事实，但我天真了，我装傻了，我自欺欺人了，我自以为是了。我不但欺骗了自己，我还欺骗了他人。我辜负了同学的真诚，我驳回了朋友的好意。我太不识时务，太不识抬举了，我真是狗咬吕洞宾。在没有看到你这条朋友圈之前，我尽管已然是作茧自缚自作自受，但我还是安慰自己有一线希望，纵使我心里清楚这一线希望比蜘蛛网还要脆弱。可毕竟你的父母在、故乡在、闺蜜在，你所熟悉和热爱的一切都在。我固执地认为，你作为家中的独生女，肯定不忍千里之遥，最终还是会从甘肃回来的。

 事实证明我错了。大西北是什么地方啊，那里可是河西走廊丝绸之路的节点。那里有大漠孤烟、有长河落日、有边关月冷、有歌舞亭台、有沙场点兵、有海市蜃楼、有葡萄美酒、有琴瑟琵琶。这些唐诗宋词当中描绘的画面和意境，都可以在那边一一览风物。这些都太符合你的性情了，加上当下的社会背景，早已不存在远嫁不远嫁这个无意义的问题。

 凭借那条朋友圈，我相信你是幸福的，宝宝也很可爱。那一刻，我真的痛心疾首，捶胸顿足，仰天长叹，就差快号啕大哭了。我悔恨自己当初优柔寡断，痛斥自己当时腼腆羞涩，怪罪自己当年畏首畏尾，以至到头来空悲切。如今你已为人妇，为人母，而且连太子都生了。从孩子红扑扑的小脸蛋上，我知道一切都悔之晚矣！

 这些年，我一直在自我安慰，甚至都开始自作多情。每当有人跟我说起对象一事， 我往往不以为意，选择一笑置之。包括同学和朋友给我介绍一些很好的女生，我都是趋言附和，结果让他们大失所望，拂了他们的一番好心好意。在这里，我深刻地检讨，深度地自责，我对此表示很愧疚！我固执己见地认为，我会有得到你消息的那一天，我也深知那消息好比急流中的一根稻草，根本握不住，终究是昙花一现，可我依旧傻傻地坚信。

 我咽下痛苦一把揪住这“昙花一现”不肯放手，因为一旦放手，必将毫无痕迹。我不愿意，也不甘心，我要将这十年光阴跃然纸上，将那段我所知道有你的日子纤毫毕现。我把这段岁月写成故事，使其在世间留下一道印记，要不然此生凭何怀缅。短篇小说是不错的写作方式，我欲借鉴莫言先生纪实小说《等待摩西》的做法，打算写为《等待简××》，怎知等来的却是你生儿远嫁的事实。我到底没有写下你的真名，在网站发布时我自己也没有用实名，既然你我已无法成为故事的当事人，倒不如把你的名字深深地烙在我心里。

 我不知道你有多久没回过家乡了，但你一定是思念家乡的。在毕业后的这些年，我结识了一些朋友，其中也有你老家的，我却从未提起过你。有时候说是去朋友老家走走，可一旦去到排江村，我心里条件反射般告诉自己，这是你的老家，我来了，一次又一次的来了。物是人非，眼前的事物向我回应：你不在，一次又一次的不在。我多么地 痛恨自己啊！曾经我与你有联系，那时候你也没去甘肃。有一年你跟我提起水北赶庙会的事，这是童年的记忆，你说想去寻找儿时的味道，顺道去老家走走。后面，我通过扣扣动态看到你在庙会上喝珍珠奶茶，吃冰糖葫芦，坐旋转木马，你的样子像极了沈从文笔下《边城》里的翠翠。

 那日无意发现你的朋友圈，仔细一看，顿时惊魂甫定，我一下子怔住，杜甫的《佳人》第一个被唤醒，脑子里幽幽念着“绝代有佳人，绝代有佳人”。第二个苏醒的是曹植的《美女赋》“美女妖且闲……”，这个念头只是闪过，马上又变成《西厢记》里张生见崔莺莺的情景“只叫人眼花缭乱口难言，灵魂儿飞在半天”。然后进化，油然而生《红楼梦》里林黛玉第一次见贾宝玉的感受：“好生奇怪，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畅游古文和明清小说一番后，我慢慢回过神，脸上不由地赧然一笑。

 再难看的笑容，也无法掩饰内心的悲恸，这世上永远没有所谓的感同身受。几个小伙伴从外地回来了，那晚说好一起吃个便饭，小妹也去了。也就在那天，我决定要写下这篇小说，脑子里全是有关你的回忆，你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我有故事，小伙伴有酒，三杯两盏过后，席间说起女朋友的话题，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你。以前没有你的消息，想起你是一种隐隐的甜蜜，因为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让我有一丝等待你归来的期许。这天说起对象一事，我已然习惯性地想到你。可是啊可是啊……你已为人妻母，想起你对我变成了一道深深的伤痛。我真的把持不住了，在推杯换盏之中，我吞下烈酒，大放悲声，痛哭流涕。小伙伴们对我突如其来的举动不明所以，小妹也为之一惊，有点花容失色地看着我。我眼中含悲，脸颊挂泪，鼻头抽泣，嘴里塞进一团米饭泣不成声。在小伙伴们的一番劝慰之下，我渐收哭声，抹泪坐定，将这件事就着一口浊酒吞进肚子里。

 我再三思虑没有在小说里写入你的名字，决定把你的家乡写进去，我在里面写到了水北，写下了排江村。你知不知道，就在我发这条朋友圈的前些天，我一个人还去过几次排江，没有其它目的，仅仅因为排江是你的老家。这片地方生养了你，尽管今后你都在西北高原，但你作为父母手上唯一的掌上明珠，你总有回来的时候。王菲所唱到的那句“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成为这段故事最好的填词。数年、十年、数十年，或许多年后的某一天，你无意中在网上读到这篇小说。当你看到里面写有水北，写着排江村，你会作何反应？你会不会疑心自问：这是谁写的啊，里面的水北排江是什么地方呢，是我的故乡吗？经年之后，我将以何念你？以沉默，以眼泪……

 在我合本结稿之时，我想要折笔明志：从今开始，我往后将不会再写一字一句，彻底断了动笔的念头。如若万不得已，那我也绝不写任何有关你的文字。就让你在我的笔下消失，在我的心里隐没吧。时间这副良药，会将你给我的伤痛渐渐抚平，慢慢愈合。

再过三五年，等时过境迁，摆不平的，搞不定的，都交给时间。“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东边我的美人呀，西边黄河流”。无论过去多久，只要听到这首歌，我依旧会有如万箭穿心之痛。你是确确实实在这黄河之畔，看着滔滔河水，无休无止地滚滚东流。在某个星光月朗之夜，这黄河之水被玉门关的春风掀起一道波澜，你的眉头会不会皱出一缕愁丝。

今后，我会学着去爱别人，爱自己。要是再有人同我说起女朋友一事，我会虚心接受，认真对待，撇掉过往，着眼将来。不过话说回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到伴侣，也不知道要多久，又是在什么时候。或许会有一个如你一般好听的名字，散发像你一样灵动温婉的气质，长着与你相似的花颜云鬓之态，有着和你一样悦耳舒心的嗓音。当然，这些都只是或许。

就在前不久，国家主席习近平在甘肃考察，期间去了兰州，作为国内一线品牌的《读者》总部，迎来了总书记的亲身调研。你不就是在兰州么，那我今后所写的文字，通通一并投给《读者》杂志社。一次回绝，那我就第二次，二次拒稿，接着来第三次，三次不登，那还有第四次、第五次、第六次……

我就这样一次一次地投，就算稿件一次一次地退，那又如何！十年一觉佳人梦，赢得世间痴傻名。我如今彻底失去了你，我还会失去投稿的信心吗？也许将来有一天，你牵着自己孩子的小手，散步在兰州的街道上。你从街边报亭信手拈来一本《读者》，偶然读到一篇文章，发现作者一栏写着我的名字。这个时候，黄河在你身边穿城远去，你的嘴角会不会微微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