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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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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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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声

风在山谷间低低地吹,裹挟着一股湿冷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拍打着每一寸荒凉的大地。我拖着行李,踏上这条我已多年未曾走过的小路。黄昏将至,天边残留的一线光晕迅速隐没在山脊后,村庄的轮廓慢慢沉入阴影中,仿佛一具埋藏在记忆中的化石,逐渐被时间的尘土覆盖。

母亲去世后,我第一次回到这里。她留下的遗言像一道谜语,简单,又意味深长:“回去吧,去听听井中的声音。”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心底有一种力量在牵引着我,让我无法拒绝这趟旅程。

小时候,母亲曾经带我去过村外的那口古井。井就在村后的山腰处,旁边是一座小小的庙。庙宇荒废已久,门上斑驳的符纸在风中飘摇,像是一双双眼睛,静静注视着来往的行人。母亲总是坐在井边,低声与我说:“这井中有回声,能听见人心底深处的声音。”

我年少时并不理解她的话,总觉得井不过是一口普通的井,哪里会有什么神秘的声音。如今母亲离世,她的遗言却像一根针,扎在我心中,带着一种隐隐的痛楚和无解的疑问。母亲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这井中究竟有什么回声?

我穿过荒草丛生的田野,沿着熟悉的小路,缓缓向村后的山腰走去。天空逐渐暗下,星光开始在天边隐约浮现,整个村庄静谧孤寂,每一条路、每一株树都在无声地等待着什么。母亲的故乡,也成了我记忆中的一部分,带着淡淡的哀愁和遥远的熟悉感。

穿过村口的枯树丛,我终于来到山腰的那座小庙前。庙宇门前的台阶已破败不堪,石缝中长满了苔藓,触手微湿,带着一种岁月的凉意。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风在枯草间穿行,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推开庙门,迎面是一股潮湿的霉味,空气里有一种无人问津的荒凉。庙中的香案已经倾倒,供奉的神像满是灰尘,脸庞模糊不清,岁月早已将它们的面孔一一抹去。我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庙堂里回响,似乎这座庙宇在静默中等待,等待着某个早已不归的灵魂。

绕过香案,我来到庙后的井边。这口井很浅,井壁斑驳不堪,边缘的石砖被时间侵蚀得坑坑洼洼,苔藓从石缝中蔓延出来,井口被一层淡淡的雾气笼罩着,像是一个深不可测的黑洞。

站在井边,我低头向下张望,井底黑漆漆的一片,看不见一丝水迹。小时候母亲带我来时,总会让我在井口轻轻呼唤,她说这井中有“回声”,但我从未听到过什么特别的声音。那时候的我,站在井边喊出自己的名字,期待井底有回音回应自己,但最终只有沉默。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疑惑,再次轻轻唤了一声:“有人吗?”

声音在井壁间回荡,过了片刻,才从井底传来一丝模糊的回响。那声音低沉,悠长,像从遥远的过去穿越而来。闭上眼,我屏息凝神,试图辨别这回声中的内容,却只能听到一些模糊不清的片段。

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背后有一双眼睛注视着我。转过身,一位年迈的老妇人站在不远处,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她身穿一件破旧的灰色长袍,头发花白,皱纹在她的脸上蜿蜒而过,如同干涸的河床。

老妇人缓缓走到井边,低头望着井口,似乎在那里能看到某种隐秘的画面。她的声音沙哑而低沉:“你来了。”

我怔怔地望着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面容带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我们早已相识,又仿佛她是母亲在世时某个未曾提起的朋友。

“你母亲生前常来这里。”她轻声说道,目光依然停留在井口,“她说这井中的回声能带来宁静,带来答案。可是,这世上又有谁真正听懂过这些回声呢?”

我望着她的脸,心中充满了疑惑。母亲的遗言、井中的回声,这一切在我的脑海中缠绕成一个无法解开的谜团。老妇人看穿了我的心思,轻叹道:“有些声音不是靠耳朵去听的,而是用心去听。”

我望着她,想问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哑口无言。她微笑着,抬起头望向远处的天空。“井中的声音,不只是回声,它们是人们心底深处的渴望与疑问,是人们对逝去岁月的呼喊。”她轻声说道,是在对我说,也是在对自己说。

夜色渐渐深沉,井口被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光下,被赋予了一层神秘的光晕。老妇人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低声道:“你母亲把她的思念留在这里。你若用心去听,也许能听见她的声音。”

说完,她转身缓缓走向庙门,背影逐渐隐没在夜色中。我站在井边,目送她离开,内心满是疑团。我再次望向井底,那黑暗深邃如初,像是一面无言的镜子。

月光洒在井口,将黑暗笼罩得如同一层薄纱。我闭上眼睛,静静地坐在井边,耳边是夜风轻轻拂过草叶的沙沙声。老妇人的话在我脑海中回响——“你母亲把她的思念留在这里。你若用心去听,也许能听见她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催眠一般,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将我引入一种朦胧的状态。渐渐地,我觉得自己漂浮在黑暗中,被一片柔和的光芒包裹着。井口的黑暗不再冰冷,它像是母亲的怀抱,温柔而亲切,将我带入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梦境。

我仿佛听见了母亲的声音,那声音轻轻回荡在四周,带着淡淡的哀愁和温柔。她在低声讲述,讲述她的过去,那些我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故事,像一场模糊的影像,在我的眼前缓缓展开。

我看到年轻的母亲站在田野间,夕阳的余晖洒在她的肩头,微风拂动她的长发。那是她最美丽的年纪,眼中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和不易察觉的倔强。母亲生在这个偏僻的小村庄,像一株扎根在黄土地中的植物,默默地承受着命运的安排。

她从小便听说这井中藏着某种“回声”,传说那回声能够带来宁静,能让人们听见自己的心声。在那个年代,村里的老人们总是用神秘的口吻讲述井的故事,说井通向另一个世界,能将人们未竟的愿望传达过去。母亲年幼时,常常躲在井边,她是在等待某种答案,等待着一个不会到来的回声。

那时的母亲是自由的,她和村中的孩子们一起在田野中奔跑,笑声像是洒落在阳光下的碎金。可她的笑容总带着一丝忧郁,她心中藏着一个没人知道的秘密。母亲的心底一直有一个渴望——她想走出这片土地,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广阔的天空。然而,她的家人,她的命运,将她束缚在这个小小的村庄,让她无法挣脱。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一个年轻的男人,那是一个从城里来的青年,有着与当地村民们截然不同的气质。那个男人总是穿着一身整洁的衬衫,带着一顶旧旧的帽子,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他的到来就像一阵温暖的春风,悄悄吹开了母亲心底的禁锢。

我看到母亲和他一起站在井边,四周是盛开的野花,微风拂过,带着花香。母亲低头看向井口,眼神中闪烁着紧张和不安,而那个男人则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低声对她说:“听,这井中有回声吗?”

母亲羞涩地笑了笑,将头埋在胸前,不敢看他的眼睛。那一刻,我看到母亲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光芒,是多年压抑的渴望在她眼中点燃,她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倾听她心声的人。

他们的关系在村中成了秘密,只有这井知晓他们的低语,知晓他们在月光下的呢喃。母亲常常独自来到井边,对着井口低声诉说她的憧憬与渴望,她的内心充满了不安,却又带着一种甜蜜的期待。井中的回声,是她的回应,深情却又不可捉摸。

可这样的日子终究没有持续太久。村里的人开始对他们的关系流言四起,母亲的家人坚决反对,甚至不允许她再去见那个男人。他们在村头的田野上争吵,泪水模糊了母亲的脸,她对家人喊道:“我不想一辈子困在这里,我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她的呐喊最终被风吹散。那个男人在村民们的冷眼和流言中离开了,带着未竟的承诺,带着母亲未能实现的渴望,消失在她的生活中。母亲的心被撕裂成无数碎片,曾经的笑容也逐渐黯淡下来。

从那以后,母亲成了井的守望者。她在村中独自生活,沉默寡言,将她的心封存在井底,等待着某一天那“回声”能将她失去的一切带回。她的灵魂似乎与井中的回声融为一体,她的思念、她的悔恨、她的渴望,都沉在那无底的黑暗中。

我感觉到母亲的悲伤,那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她一生未能走出这个小村庄,未能逃脱命运的束缚。她在井口徘徊,将心底的思念和遗憾倾注其中,渴望着能听见那消逝的声音能从井中回响,带着她失去的希望和青春归来。

回忆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我的心中忽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怅然。我终于明白了母亲为何让我回到这里,为何要我聆听井中的声音。这回声是她的遗言,是她未竟的心愿,是她对失去的青春,对逝去的爱情,对自由的渴望。

井中的声音依旧模糊,带着一丝飘渺的哀伤。我闭上眼睛,听见了母亲在低声对我诉说她的心事,她的悔恨和不甘。她的声音带着一种柔和的力量,穿越了时间的屏障,从井底深处传来。

那一刻,我身于母亲的梦境之中,看到她独自站在月光下的井边,低头凝视着井口,泪水无声地滑落。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在对着井中低语,像是祈求,像是告别。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那种深深的脆弱与绝望,像是燃尽了所有希望的烛火,微弱地摇曳在夜风中。

我不禁为她感到心痛,为她被束缚在这个小村庄中一生,为她未能实现的梦想,为她的遗憾。或许她一生都在等待,等待着井中的回声能回应她的呼唤,能带她走出这个村庄。她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井中,将一生的渴望藏在回声之中,最终却未能等到那个约定的归来。

黑暗中,我忽然明白了井中的回声的含义。我听见了母亲的低语:“孩子,你要记住,回声不只是声音,它是你对自己的回应。”

井中的声音渐渐消失,夜色笼罩了井口,黑暗依旧深不可测。我站在井边,在这一刻,我终于与母亲达成了一种默契。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理解,一种跨越了生死的默契。

离开庙宇后,我沿着山路回到村庄。夜已深,月光洒在田野上,铺满了一层淡淡的银光,四周一片寂静。村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偶尔传来的犬吠声在黑夜中回荡。我走在这条年幼时走过无数次的小路上,脚下的泥土带着熟悉的触感,让我回到了年少时光。

那些回忆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夏日的午后,母亲拉着我的手在田间奔跑,笑声在空中飘散;秋天的夜晚,她带我去山中采摘野果,我们围坐在篝火旁,烤着冒油的红薯,母亲的脸在火光中映出柔和的光泽。冬夜里,我们蜷缩在老屋的炉火旁,母亲讲起村中的故事,那些关于井的传说、关于故乡的古老歌谣,让年幼的我在温暖的怀抱中安然入眠。

这些记忆曾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但在离开故乡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们逐渐被淡忘,甚至被我刻意封存起来。如今,当我再度走在这片土地上,它们如同井中的回声,被一点一点唤醒,带着母亲的气息,带着故乡的泥土味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暖。

天边渐渐泛起了微光,黎明即将来临。我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井口的石砖,我在与母亲告别。我转身离开井边,踏上归途。井中的回声依旧在我耳边回响,但那已不再是母亲的低语,而是我自己的心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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