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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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行大义 春晓献血救房东
第二天吃过早饭，有的人在洗衣服，有的人在聊天，杨主任领着春晓、张志辉，还有工程员刘海，顺着昨天来时的小溪，折返往回走，这时虽然已是八、九点钟光景，但由于是走在山脚下，还是不能看见太阳。
来到沮柏河边，杨主任指着小溪与沮柏河交汇处角落的一片灌木丛，告诉春晓、张志辉等人，要他们把这些刺柯子（指灌木）砍后，先腾出场子，然后，就在这里顺着山的走向搭棚子住，再在前面那块低点的地方搭一个厨房，米、面、油等都放在那里，炊事员也就在那里面睡。
他又朝小溪的上方，也就是去房东家的那个方向指了指，告诉他们，把厕所就搭在那头山边上。
接下来，杨主任又领着他们上山，指着一片松树林说，就是这一片树，锯倒后，直接往山下掀，这样省事些。
待杨主任说完后，春晓就望着杨主任，说，杨主任，我想和你还商量一件事，行不行？
杨主任说，有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只要是我能做得到的事，我一定猫子日狗子。
春晓不懂，问，啥意思？
杨主任说，就是跳起来搞呗！
一句话说得大伙笑得直不起来腰。笑过后，春晓接着说，你们这里离朱家垭太远，来回几十里路，我们去买一点菜很不方便，到荷花赶集更远，加上我们人手又有限。我的意思是：能不能从现在起，我们连队需要的蔬菜，由你安排你们社员，每天给我们送来，我们按市场上的价格付钱，这样既为我们节省了劳力，同时又为你们的社员增加了收入，也省得他们费力把菜背到集市上去卖，他们也省了工，钱也没有少赚，你看行不行？
杨主任一听，双手把大腿一拍，说，这真是男猫子害病——巴不得！不光是你们，我还可以把其他连队也统起来。
春晓说，那我们就这么定了，你就算是我们聘请的业余后勤部长。
事情都谈妥了，杨主任就告辞，他说他要去安排落实送蔬菜的人员。说完，他跨过小溪，顺着沮柏河的下游走去。
田春晓、张志辉等人异口同声地说，谢谢杨主任了！大家都用感激的目光，望着杨主任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灌木丛里。
从这天起，杨主任按照和春晓的约定，安排房东，每天为连队送红薯、土豆等蔬菜，基本上保障了连队的蔬菜供给。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搞水利建设也是一样。生活摊子先上，为的就是提前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张志辉和春晓领着这十多个人，用了四、五天时间，才把搭工棚的场地大致上整出来。他们把砍下的刺柯子（灌木）码成几个堆堆，以备大批人来后供烧饭、烧水、炒菜用。
搭工棚的场地整出来了，接下来，大家就上山伐木。
团指挥部规定，所有工棚必须按统铺的要求搭建，因为山地太潮湿，所以统铺离地面高度不得少于六十厘米。
按照这个要求，春晓和工程员刘海认真地进行了一下测算：
全连共五十个人，其中有两个女孩子，她们肯定是要夹壁子单独隔开的；连干部四个人，每天要在一起商量事情，也应当夹壁子与大伙儿隔开；考虑到购买食物（如大米、油等等）要翻好几座山，到朱家垭去买，又全靠背到住地，所以安排了三个炊事员，一个司务长，一共四个人，他们就安排住在厨房里，但是，烧饭的、炒菜的、睡觉的，还有储藏室，怎么说也得给他们弄三个开间；还剩四十个人，按每十个人一个开间，也得四个开间。工程员刘海画了一个草图，分为两部分：
一个是厨房。从草图上看，厨房由两大间构成，外面一个门，进门就是灶台，放两口锅，外面的一口锅专门用来炒菜；里面的一口锅，在锅上还要放一个大木蒸笼，在蒸笼里用钵子炖饭，下面锅里烧水；灶台里间用来作储藏室，灶台与储藏室之间用壁子隔断，米、面、油等食物就放在里面这个开间里；在灶台和储藏室的左边中间，开一道门，进去就是炊事员和炊事班长的床铺，再从他们的房间才能进到储藏室。
另一个是大工棚。工棚呈介字形，在面向沮柏河这一面山墙的中间开一道门，只从这一个门里进出，正对着门是一条垂直的通道，两边搭统铺，左边分三个开间，用篾席隔开，各留一扇门；右边也是三个开间，第一个开间是留给两个女孩子住的，第二个开间是四个连干部住的，顶里头的那个开间是留给剩下的十个人住的。
测算和绘图做好以后，春晓就要刘海就把它递给张志辉看，征求他的意见。张志辉看了后，觉得可行，于是，就按这个方案开始实施。
上山伐木，尽管很累，但这些年青小伙子，似乎没感觉到，每天晚饭后，他们总要坐在火房里，与房东聊聊天，或问一些奇闻趣事，或打听离得最近的商店有多远？往哪儿走？
只有田春晓，他对他们感兴趣的事不感兴趣，当他们都坐在火房里与房东日白聊天的时候，他独自坐在铺上，就着松明子的光亮，翻看着自己的笔记本，翻一翻，再画一画，再不，就合着笔记本，仰着头，闭着眼想一会儿。
的确，他要想的事情太多了。
他一心想跳出农门，到外面的世界去闯一闯，去追求自己的梦想，然而，命运总是不断地捉弄他：
还在他十六岁时候，应该是十一月份吧，当时他正在一个水利建设的工地上。
那一天，连部的干部通知他，要他到指定的地点，参加服兵役体检，他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因为还在早一年，他的一个十分要好的、跟他同岁的小伙伴就当兵去了，他打心里羡慕他，觉得他运气好，一考就考取了，他希望自己也跟那个小伙伴一样，能当上兵。
在体检的地方，他从视力、听力等一直查到第八关，就在这第八关，体检的医生告诉他，你就到这为止吧！
他问医生为什么？医生说你不符合条件，有人说你不足龄。
后来又有一次是县里在农村招一批优秀青年充实财贸战线。自己本来已经通过了目测，很有希望被选招的，可是后来又莫名其妙地给留下了。
第三次是地区纺织机械制造厂招工人。来招工的领导目测后，感到很满意，已经基本上定下来了，结果覃主任对那个招工的领导说，这个人给我们留着，我们有别的用途。就这样，这次跳出农门，追求梦想的机会又失去了。
第四次是地区钢铁厂招工；第五次是公社拖拉机站招拖拉机驾驶员；第六次是公社邮政局招乡邮员。
有好多好多这样的机会，可是每次都与自己无缘，他即使是想破脑壳，也想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索性不想了，随意翻开自己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地往后看。
他翻着翻着，面前这一页上记着的内容，使他的手停住了。这是他在家乡搜集的一首民谣，叫《试妹心》，内容是这样写的：
妹妹门前一条冲，
冲中无人到家中，
今天我来试试看，
看她是善还是凶，
要是她凶我下冲。
走进门来奉个揖，
恭贺妹妹好运气，
只因贪杯酒喝醉，
想到你房中歇一会，
明早起来就转回。
叫声大哥不在理，
说话想打坏主意，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快快跟我走出去，
爹妈回来定不依。
翻过另一页，又是一首《抬头只望小情郎》的民谣：
日头一出晒红墙，
妹妹下河洗衣裳，
脚踩水中不觉冷，
手拿棒槌忘记扬，
抬头只望小情郎。
他看一看，想一想，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劲。因为这样的内容，有涉黄的嫌疑，乡下人只是偷着唱，别人也只能偷着记，是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开的。
他又翻过一页，结果只有一个标题《痛打地头蛇》，这是自己在家乡办大批判专栏时，准备写一首打油诗的，当时因为没有想好，所以没写出来。他在这个时候翻到了它，自然也就勾起了他的思绪。
他闭着眼想了一会儿，便在《痛打地头蛇》的下面写道：
美其名曰护庄稼，
又吃鸡来又吃蛙；
提起尾巴使劲抖，
叫它骨头都散架。
写完后，他在下面署上了春晓两个字，又写上了×年×月×日，然后，合上笔记本，闭着眼，斜靠着墙，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一清早，还在熟睡中的春晓被突然传来的呼救声惊醒了，他侧耳一听，声音是从后山坡上传来的。这大清早的，怎么会有人在后山喊救命呢？春晓来不及多想，连忙掀开被子，顺手推了一下身旁的华子，说，华子，快起来去救命！说完，他三把两下地穿好衣服和鞋子，拔腿就往屋后山上跑去。
原来，天刚蒙蒙亮，房东老耿夫妇就起床到后山上去砍柴，还没开始砍，不料，老耿一脚踩空，一下子从三米多高的石坎上摔了下来，头上满是血，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翠翠娘当时就吓傻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这才大声地喊救命。
春晓第一个来到出事的地方，他看到眼前的情景，二话不说，顺着石坎边溜了下去，来到老耿身边，他想把老耿抱上去，可是，这三米多高的石坎，他怎么也没有办法把老耿弄上去。
正在这时，华子、张志辉等人也都赶来了，一个个骨碌碌地顺石坎溜下来，争着上前帮助抬着老耿。
老耿除了头上满是血以外，在他摔倒的那块地上也还有一滩血，他因流血太多，脸上白惨白惨的，人已经昏过去了。
春晓见状，一边掐着老耿的人中，一边对张志辉说，从这里上不去，加上这山上又不好走，人多了七嘴八舌地反而把时间耽误了，干脆，我带上两个人，我们轮流背着老耿，从坡下边绕过这一段，然后，直接把他送到朱家垭医院去。
张志辉说，行，就这么办！
于是，春晓带着华子，还有另外一个小伙子，背着老耿上路了。
说是路，其实根本就没有路。沿途满是灌木丛，脚下也不平，深一脚，浅一脚的。华子和另一个小伙子在前面用手推，用脚踩，把那些灌木分出一条道来，春晓就背着老耿，脚挨着脚地跟在他们的后面，慢慢地往前挪着脚步，他们就这样轮流背着老耿在灌木丛里艰难地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把老耿背到了朱家垭医院。翠翠和她的妈随后也赶来了。
在这小小的山区医院里，不光是医疗条件有限，而且医护人员也就那么几个。当他们看到老耿摔成了这样，而且，在春晓背着老耿跨进医院的大门时，从老耿的身上还流下了一滴血。院长见状，忙大声呼唤所有的医护人员，立即对老耿进行抢救。几名医护人员从春晓的背上接下老耿，然后，把他放在急救室的病床上，这时，只听院长又喊道：血，谁是O型血？
春晓听见院长喊“血”，毫不犹豫地答道，我，我是O型血！
院长将信将疑，问春晓，你确定你是O型血吗?
春晓说，几年前，我应征参加考兵时，验了血，当时的体检表上明明白白地写着是O型血。
院长说，那你愿意给他输血吗？
春晓说，输吧，救人要紧，你想输多少就输多少！
院长连忙在春晓的身上抽了五百毫升血，立即又将这五百毫升血注入到老耿的体内。在关键时刻，春晓救了老耿的一条命。老耿的老婆感动得流泪，不知道说什么好，女儿翠翠也满含热泪，上前一把拉着春晓的手，说，春晓哥，谢谢你救了我爹的命，今生今世，我一定好好地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老耿在阎王面前跑了一圈，脑壳上的伤口缝了七八针，好在没有伤到骨头，在输了春晓的血以后，现在终于醒过来了。春晓见老耿已脱离了生命危险，就带着华子和另一个小伙子回到了住地。
春晓为老耿献血的事，很快就被大伙知道了，大家都被春晓的义举所感动，觉得他在关键时刻，用自己的血去挽救别人的生命，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对这件事触动最大的要数梅丫，当别人在议论春晓见义勇为的时候，梅丫的内心却有如春潮激荡，翻滚不息。
之前，在梅丫的眼里，春晓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青年，和其他的人没有两样，一个学生头，上穿一件半旧半新的草绿色仿制军便服，下穿一条浅灰色的裤子，脚穿一双旧解放鞋，就是这一身打扮，乍一看，再平凡不过了。而今，她却觉得春晓不仅有耐看的五官，有结实的身板，有聪慧的才华，而且，最令人敬佩的是他有一颗仁爱之心，在别人有危难的时刻，他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这不正是自己要找的那个人么？想到这里，梅丫突然脸上一红，心里却马上提醒自己，别自作多情了，鬼知道人家是怎么想的？然而，她还是没有管住自己，怯怯地走到春晓跟前，柔声问道，献血疼吗?
春晓笑着说，只有一点点像蚂蚁咬一下似的，不疼。
梅丫说，听说这血要好久好久才补得上来的，你献了这么多，身体吃得消吗？
春晓说，不碍事，我身体好，恢复得快。
梅丫看了看春晓，接着说，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你这要是在家里，还有自己的爹娘疼着，可这在外面，就只有自己照顾自己了！
梅丫这短短的几句话，说得春晓心里热乎乎的，他恨不得立刻把藏在心底许久的那句话对她说出来，可是，转念一想，自己的家里穷得叮当响，如果不能给她带来幸福，岂不是委屈了人家梅丫么？于是，春晓把到了嘴边上的话，又咽了回去，笑着对梅丫说，谢谢你的关心，有你这番话，我就恢复得好多了，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