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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猷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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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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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处公仆情

农历壬寅年腊月十七,公历2023年1月8日。

北台子水库灌区。

河西走廊峰腰山区侯山村。

一个农民身份的尊者走了。

1

站在墩山头的山梁上,天空纤云澄明,天神般威严的祁连山雪峰仰头可见,通村道路两侧的护栏在柔弱的阳光映射下发出一束束银光。三九严寒即将来临,萧瑟、劲风、冷峻包裹着平静安祥的侯山——甘肃省山丹县霍城河流域一个小小的村庄。

这一天,是敬爱的周总理的忌日;这一天,也是新冠病毒“乙类乙管”政策正式实施的日子。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在河西学院附属张掖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您终究没有从死神手中挣脱出来,永远的离开了这片您难以割舍的土地,离开了您的妻子和一双孝顺的儿女,这一天,离您六十整岁生日尚有一年多时间。

那段时间,正是疫情防控平稳转段的关键时期,您的突然离去在侯山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您的一众亲友在得到这个噩耗时更是泪飞如雨、异常悲痛。

作为同村晚辈,得知您病重的消息仅仅是一天前,因事务羁绊,我在匆匆爬到医院5楼时,得到的回应却是您已经撒手人寰,在魂归山丹殡仪馆的路上。翻看手机通话记录,距离最近也是最后一次的清晰通话永远定格在了15天之前的12月24日下午,一个薄雪飞舞的日子。定格在我脑海中的还有您那张满脸堆笑的面庞、那两只会说话的眼睛,永远溢流着慈爱、温暖、善良、刚毅、坚韧,眉宇间透出一股沿山区男人特有的豪爽和骨气。

几天之后,我专门去了一趟山丹一个叫“最后一站”的丧葬公司,灵堂的正中央“杨德智先生永垂不朽”9个大字庄严、肃穆,现场哭泣声、哀嚎声不绝于耳,让人心怵、震动,我的双眼也猛然潮湿。说实话,自从我的父亲去世后,我怕去这样的场合,怕勾起我深埋心底多年的沉年往事,怕我也会跟着泪飞如雨。在这里,我见到许多村里的乡亲们,也见到了您的很多生前好友。听您的家人说,这几天来了很多人,除了村里的乡亲们,有些“生面孔”你们也不熟悉,甚至不认识,很多人都还准备去村里“送葬”呢。

有人说,这是一个苦的功能空前退化的年代,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一次普普通通的葬礼,参加的人却特别多,且属于闻讯“自发”性质,无论如何是一件很令人吃惊的事情。作为一名离职好几年的村干部,这样的情形很自然让人联想到您生前在村上的威望、感召力和人格魅力!

2

今年大年初五,村上举行“忆往昔,展未来,谋发展”新春茶话会,还请了邻村芦堡的社火队在村中心广场为村民展演,每一名卸任村社干部都得到了一份“慰问品”,我也去了现场蹭个人气。

我一只眼睛在观看耍龙舞狮,一只眼睛在熙攘的人群中寻找着您那张熟悉的面庞,我不相信您真的走了,我倒会觉得,您正行走在盖满白雪、布满沙棘的“庄口洼”山道上,衣衫上落满仆仆风尘,正在赶回村里来,马上会与您迎面相遇。

村上这样的重大活动,您一般都是主角,即便是卸任了,也会热情主动地操心这个事、提醒那个事。如果您还在,那一排今天专为侯山的“功臣们”准备的软面座椅上,您肯定会端坐在一个醒目的位置,正在和您并肩奋战过的其他退职村社干部一道,嗑着葵花子、嚼着高粱饴、听着锣鼓声,尽情品尝开心舒心的年味。遗憾的是,这一切您已经无法享受,也永远看不到了。

作为侯山“资深”村干部,作为侯山公共事务的“智多星”,作为侯山杨氏家族的“顶梁柱”,与您有关的话题,在您离开后很长时间都是侯山街头巷尾谈论的焦点。今天,市场法则在向一切领域无情渗透,商品化时代最需警惕的就是信仰危机和仁爱传统的缺失,越是传统相对深厚的地方越需要向善向美的传统支撑。我能感觉得到,侯山的老百姓一直在寻觅一个可以托付他们道德理想的人物,一个可以沟通传统与现实的人物,热心村里的事,热心村民家长里短的烦心事、揪心事、难肠事的杨德智无疑符合这样的“标准”。其实,对杨德智的无限留恋,从一个侧面来说,是村人对伦理价值深情挽留的真实写照,更是对伟大人文传统的现实回眸。

这个季节,霍城河的水流蠕动,从上游溪流汇聚到东湾湖、北台子水库,劲风从四面逶迤呼啸而来,在侯山大地万亩田野中肆意穿梭,像是一位更夫,又似是一位上天派来的督战“提辖官”,提醒农人不误农时,开始春耕,往常这个时候在霍城水管处、上游邻村衔接商议水事,最忙碌的就是您了,如今只能由下一棒接任村干部来完成了。

作为我父亲的挚友,也作为您的晚辈,应该至少是两代人的情谊,对您一直有一种“生不愿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崇拜。在您走后第一个春暖花开的年份,第一个万物复苏的季节,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应该有一篇关于您的文章,或许有了我没有看到,如果还没有,我就首当其冲吧!

3

对您较早也是最为深刻的记忆可以追溯到2007年,那年春节期间,同村表弟尚登杰结婚,我的父亲,也是表弟的舅舅及我们全家都去了。在婚宴现场,您见到身体日渐消瘦的父亲十分惊鄂,因为之前您是不知道父亲患病详情的,能感觉到您情绪由吃惊到亢奋的细微变化。那段时间,父亲因几次住院身体相当虚弱,一直在家休养,不是外甥的喜事也不会专程前去,您握着父亲的手久久不愿松开,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战友,其实你们本来就是交往二十余年亲密无间的老朋友。

我突然发现您和父亲在简短的几句寒暄中几经哽咽,我赶忙从后面扯了扯您的衣袖,迫使您的眼泪从眼眶里转了几个圈圈没有掉下来。不一会儿,趁着父亲和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您把我和母亲拉到了后院墙角,询问父亲的病情,母亲再也没有隐瞒真相,把父亲患了癌晚期无法治愈的情况给您和盘托出,您刚才眼眶里刚刚折回去的泪水再也藏不住了,由哽咽到嚎啕,我在现场能真切感受到您和父亲之间那种真挚、朴实、深厚,没有杂质的情感。当年父亲过世后,没有给身在外地的您报丧,为此您埋怨了我好几年。

一直到了2013年,我们在侯山又翻修了老宅,到乡里的次数多了,和您的交往也更多了,越来越感受到了您的睿智和对侯山大地无限的情感,正如您的名字一样,有“德”有“智”,名副其实。我有写日记的习惯,这几天,我翻看了最近一年2022年和您的交往记录,1月2日、1月15日、5月3日、8月21日......,竟有7次之多,这还是发生在新冠肺炎疫情反复、我远调张掖工作的年份。我自己总结了一下,和您交往相对频繁的原因有几点:一是我自身浓郁的乡土情结,使我特别渴望接触家乡的人和事,“百事通”的您就成为我了解农村变化、风土人情的首选人士。二是您的君子之风和个人魅力,让我乐意与您进行心与心之间的沟通和交流,学习您的为人之长、语言幽默的魅力一直是我的人生功课,换句话就是您在做人方面树立了一个好的榜样。三应该算父辈遗传的友谊基因的延续吧,时间长了小聚在一起,沏一壶浓茶,体味人世间真正的五味杂陈,在烟火气中升腾信心和力量,助添正能量。四是侯山人民赖以生存的红岩坝河道、后稍沟水渠在我心中份量很重,关于水的话题,我脑海中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存储都来自于您的叙述,您聊的激昂澎湃,我听得入迷心惊,在我眼里,您几乎就是一部侯山历史的“活字典”。

提及水的话题,最相谈甚欢的那次发生在2019年6月22日,这一天是个星期六,我还在县融媒体中心工作。这是大山里一年之中最美的季节,乌云遮住骄阳,任山风吹过褶皱的岁月,您放下手中的农活,专程陪我去了一趟红岩坝河道吴宁、巴寨段,农用“电码子”在茫茫的低矮丘壑中颠簸,我们不时看见辽阔的“黄毛头”滩上奔跑着的野兔,沿途经过的破山子、陈家山头、胡麻湾、中家湾,处处散发出高辨识度的泥土芳香。

我们站在一个隆起的山包上,看到了一代代侯山人民修补渠道遗留下的散乱石板、瓦砾,还有那一个个阴森森的“地窝子”,过去的印迹依稀可见,遮蔽着岁月也厚待时光,让那些前朝往事在柔软的回忆里积字成章。我后来写了一篇长篇纪实散文《红岩坝河道的戎边人》,主要的素材和感悟就来源于这次实地考察。在那次田野之旅中,您还建议要充分挖掘整理山丹水利史上红岩坝灌区独特的历史意义、文化遗存和奋斗故事,开辟夏季乡村避暑观光旅游专线,让更多的人领略塞外风光,记得生命之河,留住美丽乡愁。

4

孔子在《论语·卫灵公》中说:“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用现在的话说:君子的恨事,是离世的时候自己的名声还不被别人称道。名,是君子对生命价值的最后一个念想。

从您离世后乡亲们对您的无限怀念,我觉得您完全可以瞑目九泉了。

您后来当了“村官”,从村文书到村主任,故而不能仅把您看作一名普通的农民。放到山外的世界,一个“村官”也许不算什么,但在村上1万亩的耕地、4万亩的林地草地湿地、几十公里的护渠战线面前,你会顿然觉得,这个“村官”还真是个不小的官儿呢。

侯山村地处山丹县位奇镇最西南山区丘陵地带,平均海拔2100米,自古以来,吃水靠下雨,种粮靠天收。

您当村干部的那几年,可以说是村级事务最繁重的一段时期。2007年,顺应下游吃水用水群众的强烈期盼,库容量达131万立方米的北台子水库在霍城镇沙沟地界建成并下闸蓄水,这是山丹水利史上的一大壮举,这座水库的建成,侯山是最大的收益村社之一。

水库建成了,水库到村上的渠道全部要配套成水泥U型渠,投资大、工程量大,施工难度大成为摆在村两委面前最严峻的考验。您目睹了前任“村官”身上那种不怕辛劳、不怕委屈、不怕困难的优良传统,充分发挥您的人际优势,帮助全村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顺利完成了新时代侯山的“红旗渠”修筑任务。

后来,在省财政厅的直接关心下,侯山又先后实施了两轮农业综合开发土地整理建设项目。村支书在县城有承揽的建筑工程要干,两头兼顾,村上的担子几乎全压在您村主任身上。

村民原来吃的自来水没有保证,从上游东湾水库自来水厂要重新争引自来水,要重新铺设自来水管道,这个问题牵扯涉及上游多个村社,您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硬是给解决了。

农业综合开发重新分配的土地不公不均,村民要找您评理;推土机械的租赁费用,老板要找您催账;村民的自筹款项交不上来,工作组要找您协商.....。难题是一桩接着一桩,但在您的手里一一都平稳解决了,没有留下尾巴,村民给您起了个雅号“智多星”,我看一点都不夸张。

土地整理项目的实施翻开了侯山农业农村发展新的一页,全村4000多亩有效耕地中70%改造成了高标准农田,还多整出了1000多亩耕地,为国家耕地保护和村民增收贡献了力量。

水的问题越来越有保障了,如何让各山各洼的土地“增值”,是您一直思考的课题。

2018年,您邀请广西等地的专家到村里进行土壤采样和种植评估。报告显示,侯山村适合种植砂旱地西瓜。

在您的建议下,五社的丁云、四社的尚玉辉、三社的陈文华,也是几位离任村干部,在小东沟洼、石沟、红山、石坡几片撂荒地试种成功了上千亩旱地西瓜。

早晚温差大、紫外线强的鲜明气候特征,使这里产出的西瓜瓤头厚,糖分高,液汁多,有客商测得含糖量高达24%,远远高出许多地方6%左右的含糖量。侯山瓜农们创造出每亩平均五百到两千元不等的收入奇迹,探索走出了一条沿山冷凉乡村新型农产业发展的新路子,“侯山西瓜”也成为远近闻名一张靓丽的地方农产品名片。

在红山,您说那半山腰蜿蜒曲折的沟渠遗迹一定是西汉少年英雄霍去病的屯兵修筑的,这里是西汉王朝的古战场;在墩山头,您说侯山的先祖侯氏后代举家去了新疆巴里坤.....。现在,因为您的英年早逝,所有的答案都又成了谜团,连同那一抹被夕阳涂洒的背影,随风飘曳,久久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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