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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常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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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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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饼记

        时光如沙,秋叶如花,在这色彩缤纷的秋日里,能守着初心,憧憬未来是一种淡泊明志的美。想想人生不过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恍惚之间风霜已染白了头。望着远山近水,心静谧无声。忽尔,听见铃铛声响起,就知道那位身着蓝色工作服,头戴毡帽的老人又来到了窗前吆喝着“糖饼、馅饼……”。打开窗户,从窗外飘悠悠钻进一股麻油的浓香,还夹着邻街面包房烤月饼的清香,交相错杂,直达心底。思及不惧千万里,遥遥记忆在往昔。每每嗅到这甜腻的香味,心里那扇尘封的门便射进一道光来,像是又重新活了一回。    


        1989年我中考落榜,心情沮丧,像只受伤的驼鸟藏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父亲不管不顾我卑微的自尊与不堪一击的脆弱,硬生生拽着我早出晚归。清晨,天还黑黢黢的,我们便开始挎着母亲缝的布兜在靠近村子不远的公路边蛰伏。当风声卷着漫漫灰尘掠过眼前,我们便知道该“铤而走险”了!
       

         一辆辆煤车如一条条黑龙蜿蜒盘旋在公路上,车上的碎煤块和着煤屑稀稀松松像下雨般骤降。人在困境时,总会生出无比强大的勇气,也总会丢弃最初守护的所谓的自尊。我们没有多余的精力,也没有多余的思绪考虑煤车主人为啥会这么粗枝大叶,我们只知道,不来捡煤渣,家里就没有煤烧,没有煤烧,我们就会继续重复过着凛冬。
       

        白日,父亲还拉着我去做各种我从来未尝试的活计,笨手笨脚的我免不了被父亲唠叨几句。不知道是因为天气闷热无比的缘故,还是因为怕面子挂不住,亦或是想摆脱困境,我心里像猫爪般难受,奈何钱无着,食无依,心里像长出了无数藤蔓,时而缠得我呼吸困难,时而又扰得我心烦意乱。不行,赚钱复读,无论付出任何代价。傍晚,父亲下班回来,又拉着我去鞘树枝。一日不得闲,心里隐隐作痛,这青春难道就像无头苍蝇乱撞吗?心像长满刺的荆棘,现实却无法摆脱,也不能摆脱。父亲刚接了爷爷的班,一月仅挣120元,一分土地也没有了。当下家里只有 我毕业后和学校清帐时剩的20斤小米,母亲掐着指头盘算,也只能勉强维持三个月的生活。想想吃顿小米稠粥比登天还难,看着那碗端在手里,能清澈的看到脸庞的稀粥,心里像涌出了一股股醋,酸得我心都打颤。我不能怪父亲的无情,也不能怨现实的不公。我得自谋生路。终于有一天,我走了出去,踏上了一条光明且自信的路。
       

       我是我家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弟弟从小聪明伶俐,善于交际,因此朋友众多。他说和朋友合伙卖糖饼很赚钱,鼓动我“出山”。面对无以裹腹的现状,又面对腼腆脸热的自己,再面对开学就要上初中的妹妹,粮交不出一颗,钱又交不出几毛,还有那为了一日三餐熬白头的母亲,我思忖了一下,推出家里那辆不知道捣腾过几手的“二八大杠”,把父亲以前做的铁篓挂在了车架上,开始了走街串巷的历程。
       

       第一次“进货”,我起得格外早。天空还迷蒙一片,分不清是夜幕降临还是晨曦到来,我便和弟弟去食品院排队了。父亲原来是铁匠,“二八大杠”上安的铁篓,是他亲手制作,我估计可容纳八十个糖饼,身子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惶恐不安地盼着糖饼如纸薄如羽毛轻,“接货”很顺利,没想到八十个糖饼也没有多么沉重,对于十八岁的我只是咬咬牙,狠狠心,跺跺脚就能眉头一皱解决的事。
       

       为了讨生活,我克服了自卑,也摒弃了自尊,骑上“二八大杠”挨门逐户,过大街串小巷,可人多了,嘴张不开;人少了,又卖不了,半天功夫过了去了,心急得火烧火燎的。晌午了,我感觉喉咙发紧,嘴巴干裂,就倚着一个墙角歇息,吃几口糖饼,喝几口母亲从家里给灌好的水。不一会儿,一个糖饼下肚了,摸摸瘪瘪的肚子,盯着篓子发呆,再吃一个,可那就少挣钱了,自己是长子,理应吃苦受累,替父母分担。越想越难受,不行,自己选择的路咬牙也得坚持。豁出去吧,面子既不能换粮,又不能换钱。现在村里的人在午睡,等他们睡醒就叫卖。时间过得极慢极慢,像是停止了律动,索性倚在墙角等待。半睡半醒之间,我一边打着瞌睡,一边数着时间,挨到有村民稀稀拉拉出来乘凉,我扯起嗓子喊:“糖饼,糖饼,又香又甜的糖饼!”
      

        我的叫卖声不高不低,像男中音,吸引了不少婶子大娘,他们见我是毛小子,欢喜得不得了,瞬间围成一圈。“来一个!”“来五个!”我忙得不亦乐乎,原来做买卖没什么可害羞的,凭劳动赚钱是本事。
       

        在一个村子卖了三十多个,我又沿着村继续叫卖。那些靠卖黄花,养牲畜的人家对我来说是大主顾,我来到田间地头吆喝得更卖力。“哗啦啦”一片拥挤,有诚心买的,有看热闹的,有调笑的,还有偷偷摸摸往走“传糖饼”的,我看不过来,也不敢声张,总之,忙到无所顾及混乱与怯懦。太阳快要落山了,糖饼也剩的不多了,我再次奔赴下一站,车骑得越来越快,心越来越轻松,“八十个糖饼,进货时一毛二分钱,卖二毛钱,一个挣八分钱,全卖光,就可以赚六块四毛钱,那么一个月下来就近二百块钱了,比父亲工资都高呢!”
       

       我吹着口哨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心像喝了蜜一样甜。又到了一个村子口,横在面前的是一条河,上面是由碎石搭起的“桥”。我愁得抓耳挠腮,要是推着车子过,糖饼会沾水,那样就没法子卖了;要是举起车过河倒是可以,可车子和铁加起来够我喝一壶的,我确信我没有那么有力的臂膀。太阳已藏了起来,只剩一个深红色的小圆点,再耽搁,还得走夜路,害得家人担心。我心一横,挽起裤脚,绷着劲儿举车,车晃我也晃,像是山羊走钢丝,每走一步,我都感觉像踩着游鱼般光滑,一步,两步……还好晃晃悠悠过了桥。这个村子的人很是好说话,不一会儿,糖饼销售一空。我去和弟弟、弟弟朋友约好的地方汇合,没想到他俩都没卖完。我们骑上车,直奔家里,尽管那时我的黑色布鞋还淌着水,可我却感觉拥有了从未有过的清爽!
        

        回到家,父亲看着我筋疲力尽的样子没说一句话,其实从他的眼神我就可以看出他的不忍与无奈。而母亲看着我起泡的双脚抹眼泪,“孩子啊,穷不会扎根,你有这份苦力,干啥也能成!妈给你做粥吃,再煮两个鸡蛋,吃饱了早点歇着!”弟弟说和我沾光了,竟然还能吃顿香甜的小米粥,这是他一直想说却未敢说的话。       从此,我和弟弟相依相伴,每天骑车从这村到那村,沿街串巷卖糖饼。我们不仅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卖不了。我们像久经商场的人一般,有模有样地做着既能贴补家用,又能攒足学费的生意。偶尔,有的婶子大娘会拿鸡蛋换糖饼,一颗鸡蛋,一个糖饼,我虽然不大情愿,可也不愿把生意做“死”了。可天生爱沾便宜的大人也有,会把没孵出小鸡的蛋换给我们,我们拿回家,臭得满屋子鸡屎味儿。母亲笑我们不够精明。慢慢地,生意拢顺了,我们每天晚上回来会把挣的钱一张一张抹平,有一毛的,有二毛的,还有一元钱的,更有缺角的,或两半的,我们把坏的粘好,皱得不像样的弄展压在饭盒下,等从分分毛毛,到一块两块的,按顺序摞在一起,日积月累,我们的饭盒都装不下了,我们就把母亲的梳头匣子作为保险柜。再后来把在学校放书的木箱搬出来放我们挣的钱。每当晚上,看一眼木箱,心里都是甜的,学费有了,粮也能买了,我们可以隔三差五吃甜甜的,筋筋的,黄湛湛的小米粥了。日子像走马灯,不知不觉,我忘记了最初羞红脸的窘样,我只知道我像个“男人”了,我可以帮父母撑起一片天了!   

   

        想想那段日子,心里五味杂陈。生活从来就是,你越强,困难越弱。如今,日子过得是要啥有啥,我却分外怀念那段证明自己的日子!外黄里白,酥软的糖饼,改变了我看待世界,解决问题的方法;也扭转了我快要坠落的人生。一个小糖饼,幸福你我他,我击破了脆弱,换来了自信,也用汗水与泪水冲刷了过往,每一分钱,都是我生命里的勋章。我用我颤抖的双翼学会了逆风飞翔……下楼去,买一个酥到掉渣,甜到心窝的糖饼,让那久违的阳光再次射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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