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赵笔千的头像

赵笔千

网站用户

散文
202207/08
分享

离愁

安静的屋子在清晨很显然,就我们母女两;再无其他人了。其他人都去外奔波生活了,这在我一走,母亲怕是更孤寂了。

我的好性情的母亲,往日里清早下惯了田地,这会已经起了床子,听见她洗完脸,钻入厨房做饭了。我依恋着被间母亲般的味道,这床在我今日很难早早下来了。五月份间,还盖着被子,气候反常着。一想到要走,我的心情格外沉重,而且还有些悲伤的意味夹杂其中。为何这样?我不是无端而生出来的。我望着眼前这间卧房,它哪里懂得老!哪里懂得老……十年前,它就是这种样子;十年之后,单看是旧了些,但丝毫不影响居住的义务。我呢,是一个把青春遗失了的女孩,又干出了什么——什么也未干出——仅是长到了三十有余,眼看长荒了!

床头背上的小灯金灿地亮着,盯上去看有些刺眼,但我背着它好像不那么了。灯光照入我手中摊开的唐诗上,看着我在读它,其实我的心跑到另一处了。明日不是要走吗?回家半个月的光景了,想到走,好像回来的意义没怎么做多少。这就要走,意义摆在哪里了呢?好像全然失了意义。

我虽是坐着,但这颗心无比空幽。我人生的芒然,痛恨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世上?不仅折磨自己,还不放过亲人。早不是小孩了,却还走着长不大似的路!

我无边无际地空荡着,母亲推开门进来了。淡然的灯光打在她的脸上,她一走近我,我看得更是清楚了;她一远离我,我仿佛看不清了她似的。她走近了我,眼睛凝然他处,嘴边却颤动着,看样子,似是有话。我了然知心地看向她,她却反是有些顾虑不安。我看到她的眼神惘然地张望着,怕我听了她的话夜间不能寐了。

我们都心照不宣——那没讲出的话!

她仍旧目光侧向一边,两头地看着,仿佛我明日要走了,是否能带走点什么。我也嘴边默语地察着她的神情,对于明天要走,也道不出一句别离的话来。我们单是注目着这间房子,不是我回来,它就没有温度似的,也没有温度带到这床上来。终于,她退后了,挨住了红色的遮帘边。帘子两边打开着,露出正央。我睡着的床就在挡帘里面。我追着她整张脸不放,看不够母亲的脸,怕被夜晚侵了去。上衣的咖色映着她的脸色,我感觉她有些龙钟了,皱纹跑遍了满脸,但有一种说不出的韵致刻在她眉眼之间。若没有儿女的愁缠结着她的心,她的风貌是精神些

“你……你……“她顶着昏暗,轮廓朦胧起来,仿佛口中的话也消失了。

她温和地站着,眼神颇有些沉郁,她的肩头似乎变矮了。我都三十出头了,作母亲的能不被岁月摧变吗?

时候已然不早了,我对她说道:“我睡呀!……”我一说出立马感觉似是撵她走——那没全部讲出的话。

我们都心照不宣——那没讲出的话!

她托着肩着苦的后背带上门就出去了。

我关了灯,也并无睡意,思想还停留在刚才的情景里。乡间的屋里灭了灯,几乎看不到什么,通身黑漆漆的。我想得越多,反是睡不着。夜间的静谧是多么安详,确在我不能安下心来聆听它的空响,有实在享受不住的情绪。回想城市的喧嚣,既然回来了,心仿佛仍在外面闹腾,身临此处则是徒然。我睡不着啊!一旦想到睡不着,精神比白天都足够。我就前十年后十年的往返思索这其间的人生。时光无疑一刹!忆过去不乏悔恨,思的更多是青春的悔恨。它终究流逝了!我便只好尊重它曾经存在过的洋溢。如今了,躺在母亲的身边,青春仿佛又回来了。见上母亲,好像自己永远不会老去似的。然而,母亲的身子确乎变形了。母亲的样子都变了,难道自己还是十年前的青春吗?母亲眼见为实着,但光丽的青春早不在我头上徜徉了。

恍恍惚惚地朝回想,记忆的片断也总是围绕着自己的婚姻。我的情感之路如同一堆沙粒似的,不断地朝前扬散着,似是在风的协助下寻找那一抹闪光的金片。但前进的路途总是渺茫,和初期的设想却背离地那么遥远。

我人生的芒然,痛恨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世上?不仅折磨自己,还不放过亲人。早不是小孩子了,却依将父母困在自己的情感世界里一道受罪。他们都年老了啊!为何这般折磨他们?我问夜晚,为什么这般呢?夜晚叫我多抬头看看天空,不要总盯着人间的夜色。天上有最美的月光需要我们用一世去瞻仰。光明的月儿固然很好,但如何攫住一线光亮呢?我走得异常马虎,生活在我就是一团糟象。

“……“我听见她的手机响声了。

母亲还不见睡!我的愁加重她的愁。我们作为母女,害着相同的病。谁不想晚上睡一个好觉?但愁把觉给赶跑了!愁是因我制造,我成不了家,这日益的愁就是害母亲不浅的病。女儿的本分当到哪里去了呢!

母亲在外喊饭快好了,我的眼睛正忙瞅身边的窗门,十年多了吧!你还是你,仅仅旧了些,和母亲似的永远守在这里,从不出家门,反是等待归来者。这间屋子,每看一处,全都久违的感情充斥着我的心房。家里有父母的生机缭绕,就像烟囱似的袅袅,家永远不会清冷。

我穿了上衣,双腿伸在被中温存着母亲铺陈被单时留存下来的指温。于是,双手动了起来。去摸摸它们。很像抓过母亲的手亲吻似的。我们没有肢体的通常表达,那就在这里悄悄拟人化吧!

“我心情沉重得很!”这时饭菜都已端在桌子上了。

我们吃起了早饭,我的话母亲当然懂。但她没有接头。她或许想:面对吃饭,不该道心情吧!

筷子在她的手里有节奏地来来去去,低着头,嘴慢慢地嚼动饭菜,吃得是多么安然若素呀!手攥着馍头,那手黑得透光,似透着日子的不懈,这双手把曾经的日子调转了头,过得在别人眼里还算是个能行人物。饭桌上面垂挂的日历,外表红得像一把火,中间大大一个“福”字,下面连带着多子、多福、多寿,它日日管着母亲看,但愿每天为老人祈福纳寿吧。吃饭的桌子对着厨房的门口,进去的左上方紧墙安着风扇,它何时安上去的,好像没了记性,自从到了墙上,年年到了必用的季节,它就不会清闲了。若能十分想象,和人别无两样。生来世上,就是专用价值服务大众的。

吃着早饭,阳光早都在门口的树梢上跳跃了,还有屋檐上。夏天早应上了季节,夏天是来了,但身上的衣物似是没来。吃饭声在我们嘴边响动着,为着完全吃这顿饭,我却没了往日的话。与母亲静音着。皱纹在母亲的脸上了,还有额前上,也不放过眼角地乱爬开了。发丝我晓得是染过的,若不染,白花了头。时光总是在子女长大,它就如约而至地和父母随行了。眼看着一天天地老了身子。

母亲的眼睫毛是浓密的、欢快的,把眼神装饰得很有修养。是两个人的用餐,我却看母亲不够。把她的面容随着岁月的逝去分段地贮存于心灵最深处。我老是看呀看,却忽视了母亲的内心世界。若是我今日走了,又该将牵动她夜夜的长梦了!……

我好像忘记了吃饭,饭菜在我的嘴里困难地吃着,我咬着一块石头那般难受地吃着。母亲吃得不紧不慢,脸上风平浪静,在饭桌上淡去了她的愁容。她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而我是一个残缺的女儿。心里再怎么苦,似是饭桌上不应表露出来。昨晚的情景又显了!……

近眼望着母亲做成的饭菜,在走之前不吃掉,仿佛把母亲的用心掀弃了似的。我尽顾着吃菜了,母亲搛起红艳艳的面条,是一碗凉拌面,装满着碗口,似是认清了昔日的一口嘴,就在边上,不吃还等什么呢?我们是老相识了!望着它,似是听到它的心声了。我就是中学时代爱吃它的那一位孩子。现在,它又来了,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仿佛忘记了它的味道。它是母亲调制出来的味道。我要吃它,母亲的味道还是以前的吧!

“好久没吃它了!我记得小时候,这一碗凉面我们吃得光光的。一长大,都各奔东西了!妈,还是那个味!”我搛了一条已经进嘴咬吃了。

蓦地,母亲的头斜侧垂了下去,用我来不及看的手背擦去她噙出的泪花,又吸了一口鼻息,并且辛酸地说:“是呀!你们还让我养着,把我都要愁死呢!……”

说完,她又突然轻声笑出了口。我的心也跟着起了疼,一去不复返的时光使我们全家都变了原始状态,出门颠簸在外。

我的眼眶子若不加控制的话,马上就流出泪了。母亲的眼睛被伤感的泪水弄红了。低着头,不抬起来,怕我看见了。近在眼前,我又怎能看不到呢!

空中飘着饭菜的香味,一个母亲的伟大,把空气都给感化着了。这菜香味不正也是母亲身上散发出来的美德吗!有母亲的地方,连空气都是香甜的。

我想道:“母亲不是会心的偏偏一笑,而是她无法逆反时光的轻飏一叹!“

本想吃过早饭就走的,但离愁掣住了我的双脚。思量着不走,就在午间睡了一通。当我睡醒,来到后门口,站在阳光下,如同沐浴似的拥抱这家乡的太阳。好像异处的阳光与这儿的不一样似的。刻意地享受它带给我的暖力,还有一种出门在外的求生力。门前的景象仿佛纯净素美,不着任何隐秘的颜色。石榴树开了金黄的小花;两朵白色的月季花也被风雨摧残了;低着个头的细竹隐在槐树的树荫下也在偷偷地生长着,它的眼前是一面砖壁,站了好多年,用处大概也要快了吧!它们全都在门前的一旁柔软的地面上做着邻家,不寂寞地长着生命力。还有靠水笼头这边沿上我新插进去的发了芽的老蒜,母亲前段时日给人帮厨的新葱根也在周围插土着,一出头就是蒜苗和小葱了。大小的生命入了这土地,就有了成长。

几只苍蝇从我眼前飞过去了,飞到厕所后面去了。临着厕所不远的垃圾桶上面也盘旋着苍蝇的叫声,似是找到了游乐场,共同嬉闹着。大中午的,巷子里没有人影,这时候人影是少的,平常都是老人牵着刚会走路的小孩。红色的铁大门,门前的槐树,核桃树,菊花,圈里的羊儿……荒凉的门前,阳光于它们的眼里就是日出日落的过人生,枝叶繁着树的全身,碎影点在地面上,风摇着它们,似是地面抖动了。背上见热了,过不了多久,烤阳就睡在了这里。我热得受不了了,转身只好回屋。母亲在她的睡房里。我进去时,她看着手机。见我进来了,放下手机,对我说:“让我给你做饭,一吃快点走!“

我说早着呢!母亲又拿起手机看了一下,一点多了,“这还早!早早到了,人就不给你操心了。”

讲过了吃什么饭。母亲去做饭,我又回到我的卧房里,看看什么没收拾,有什么忘带的。把床上的被子又理了理,床单抹平整。换洗的脏衣物叠好放在床边。不用带走的东西能装到床头柜里的全装进去以免灰尘覆盖。转着脑袋想了想,又来回地细看一番,全都整装完毕了。我就坐下来,两手摁到两边的床沿上。前边的小熊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倚着墙壁,那身上的黄绒毛宛如黄毛狗身上的毛发,它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呢?在白天,当是睁开了眼吧。没怎么受折磨,全身一新,就像昨日买的似的。坐在这里干什么呢?是在等我吗,还是给母亲陪伴呢?旁边是靠墙的一台老式黑色立柜,是母亲结婚的嫁妆,三十多年了,还分明地健在,和曾经的新娘似的脱落了嫩皮,从土房里跟着主人住在了这里,还有用处着,上面摆放着家什;顺着墙过来是一台新式的柜子,也有七八年了,靠墙排排站着,好像一长一幼的孩子。全都在着呢!怕是再站十年,单看是旧了些,站放的位置还是原地不动吧!它们就像不会说话的孩子,由着打从进门的心性就不走了,认定了家似的。但它们与真正的孩子却不同了。有血有肉的孩子长大了是要飞离家的,出去谋生,出去认知,还不得靠这些木质似的孩子每天一刻不停地看管家中老人走来走去,身后的影子映在它们的身上,寸寸地缩短,然后缩到地面上去成了一团坨。将来某一日,到了那时,它们依旧在此,会动的影子却消失了。人一想多,尤其想到以后,思绪就像爆豆似的停不下来了,吧吧地朝前嘣开着。

我不愿再想了!

饭是好了,母亲的声音是响亮的,心性是明媚的,闻着它们,我来到母亲的跟前。饭桌上两个家常菜,一盘油溜馍片,视着眼神好灿黄呀!少年的记忆又回来了!我怎么要吃它呢?油油的,不嫌胖吗?是的,我就吃它的。它承载着少年时期母亲的辛苦。天不见曙光,自行车后面揽着两个抬笼,骑着就去街市贩小生意了。靠着一双手,一架车,两个抬笼,养大了三个孩子。放学回家吃饭,满满一锅油馍片斜躺在锅里,就吃着它。家里的穷苦日子一年年起来了,孩子也一年年长大了。

我为什么要吃它?我吃回忆呢!母亲带给我们的成长回忆需要一生去追忆。怎么追,也是追不够的,追上那么滴滴,也无法使这颗心得到大的满足。是满足不了的!

“弄了两个馍……自家的菜籽油好!”母亲手捏着馍,眼睛盯着菜就着吃说。

我又说起了那时上学,“……一放学回来,美美一锅,一吃就去学校了……”

“你们也吃得美,妈弄得啥你们都爱吃。到了孙子(哥的孩子)就吃不动了……”

菜吃光了,还剩下四片。我想把它吃尽。但肚子这时装不下了。放过了胃口地说:“等消化消化,我走之前把它吃完。”

母亲听着笑了!她在笑什么呢?她在笑我瓜吃!我回来半月,吃得实在多,比城里的饭量大了两三倍。我还笑着对她说:“妈的味道永远吃不腻!“

“不敢把你吃伤了!“她也笑着说。

是呀!再不是孩子了,孩子那时长身体,母亲哪有这话,只愿孩子能吃那就多吃吧。现在不同了!小心身材走了形,还没当新娘呢!

我到底是吃饱了,临走都没再多吃一口。

我手里拎着东西,她叫我快点走,不然天黑到不了给操心。认认真真地看,恍恍惚惚地想,家里没变多少,单看是旧了些,人是老了些。

我头上的空气仿佛凝滞了,我又来了留恋,一扇门打开着了,我的双脚似是被地面扯住了,“一要走,我心情特别沉重!”

母亲就站在我的眼前,“我比你还要沉重,把你一天放在外面,连个管你的人都没有!……”母亲的眼睛里充满了忧伤,目光占据着我的半张脸。

昨夜里的情形又来了!那没开口讲出的话全浓缩在这句里面了。

车子起飞了,走过着两旁的家屋,树叶躲不过阳光的盛情,弯下了枝头;行人几乎没有。出了村口,片片渐黄的麦子来到了眼前;还有茂盛的果树,熟着尽管熟着,似是再被阳光猛烈一催,就该回家了,也就是一阵功夫的事儿了。一路不作响,驱动的风声在耳际吹着,我们的帽子都戴在头上,凌乱的发丝跑了出来,闪着风吹,似是把离愁从心里牵出来也闪在上面跳荡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