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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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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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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老夫妇

“再出门干几年吧!还有一个哩,任务没完!“

老两口的后背都在前几年开始朝下弯了,满脸的褶子,男人的头发平顶了,头四周仅有稀散的白毛歇息不下的贴着,坐下时间一久,站起来还须弯下腰去且两手摁住腿的膝盖才能闪着腰起来。这是老了!但好像不认老似的,年年得出门,去挣属于他这般年纪的工钱。他的手艺活儿前两年不干了,一块大的方砖提不动了,也就是说铺不了瓷砖活了。只能跟着熟人托熟人的关系找些打杂的活计继续干好了。

女人正坐在炕上,这是一个新式的炕,是她的男人盘起来的。到了冬天,男人就会把它烧得热烘烘的,和过去八九十年代冬天烧炕一样。人上了岁数,身上的火气减少了,怕见冷,所以男人在他还能动弹的时候就盘了这炕。

夜色漫上了窗子,帘子悬在半空中,微弱的灯光柔柔地打开着,老两口闲着言。一间小的睡房里,二老的声音都低沉着。女人说出这句话后,把手伸在大腿上,伸缩着,眼睛吃吃地看着它们。似乎在想:这双手不能看了!骨节累得肿大,黑得都比头上的发丝都黑,并且粗糙的纹理深深地明亮着,似是向她诉说着苦头。男人在听了女人的话之后,沉默不语,眼神里布满了发愁,整个神情看上去忧郁,但女人的话并未让他喊出大声反对。一心的日子,三个孩子,他们一路过来了。小儿没结婚,这挣钱的奔头就不能松懈。干吧!不干咋弄?这是做老子的义务。谁人都懂!

男了听了一刻后,头垂到了大腿上,两手抱着头烦躁起来,嘴里连连地叹着气。这叹得是什么气?是生活的气,更是没更多钱的气。唯有叹了,儿子又看不到当面来。

“把媳妇娶到家咱就不管了!任务就算完成了!“女人把目光移到男人的身上,讲这些话,仿佛是开导男人的思想不出去是不行的。谁叫是老子呢?儿子结不了婚,全怪在老子头上没本事。出去吧,还是出去的好!男人也在想这个道理,道理想通了,这儿子转给老子的担子是非得担着不可了。

“出去吧,还是出去的好!”男人向自己心里默念着。

房间里被他们未卸下的担子衬托得异常空荡,进来的人一打量,连一个象样的家具都没有。普遍的电视在这里似是放不起似的,或是不敢放似的,那是钱呀!是钱的!仿佛老两口晚上闲余单看四面的壁,或是人,并无在电视机里找乐趣。看物就是看得烦了,也不会上手打它一下;但看人了,听进烦心的话,就找上性子了。性子一旦起来了,脸上不是颜色,嘴里也没有好话。事后,该怎样还得怎样,身后站着雷打不动的日子呢!

“结了婚就不管了。 我们有两钱就给自己留着花。”女人想起来一句就说着。孩子不在跟前,这样的话只能老两口听听。后门外的椿树上飞来了一只夜鸟,停落着似是不走了,断断续续地叫出两口,听见抖动枝叶的声响了,男人把头抬起来,又是一声长吁短叹,盯住前面看看,两眼闪现出早早卸不下担子的痛苦,眉眼也一并不放过地紧蹙着。老子不担着谁来担?他想了一通,似是想得苦恼了,两只大的鼻孔朝外愤怒地排着气似的,显得挣脱不掉,就又埋头看下去了。自家的女人却表情平静,凡事沉得住气,不随意动怒脾气。盯着一处紧紧不放地看着想着。女人不开口说话,房里就死寂一般了。夜晚靠后奔跑着,老两口的思想也在这奔跑中愈发放大了。一直说,一直想,他们中间不免起出冲突。睡吧,话说到了这里,躺下不见得睡得着。这对老夫妇,女人和男人相反着来,女人比男人有想法,过了大半辈子,每出来一件事,男人跟着女人的注意走。男人是不管事的那种。家里的一切全由女人张罗着,男人是少操心的那种外头人。

鸟儿仿佛被什么惊动了,扑腾一声闪动翅子嘶鸣着飞走了。声音一远走,屋外又回归安静了。整个屋子长长得站着,从前门到后门,没有开灯,黑魆魆的,仔细听,仿佛有丝丝的空响声在空气中缓缓地流通着,看不清门窗,地板平滑地睡着,屋里头的摆具都一语不响地静悄悄着。这一长院的房屋,四个卧房,仅有靠后门的小房亮着暗淡的灯光。房子盖得这么宽大,一年到头,大多时候冷清着,飘着空音,反不如门口一棵树投下来的影子撒在地面上那般有温暖。房间是明明白白的空荡,似是空着心房,很有把握地等外头的孩子们。他们会回来似的,不然,它们为什么空着心房呢?不塞一线地大敞开着口, 等呀等的。老两口常年四季守着最小的房间睡觉,从没想过移到大点的卧房里。不是他们不想,那是留给子女们的,他们的心笃定般地虞城。

“就跟着那去干吧!你干着的活也完了,闲下久了不是事!”女人小心翼翼地说着,许久了才把话题引到这上来,怕一开头说了它,男人动怒。先前的那些话全都是为这句话压住性子才做的铺垫。

男人捂住脸,频频地叹着气,眉梢上翘着,充满一脸的苦气,似是自己真的太苦了,这么大的年纪了还要累死累活地干下去,邻家的都不出远门了,顺心地抱着孙子满村子的转。一想起来,心里就起了痛,但又能如何,谁叫是老子呢?老子的义务就是亲眼看着儿子成家,成了家之后,又要亲眼看着他日子慢慢地起来。真到了那一天闭眼了,也是安心地去了,不留给人间遗憾。

“唉!我干的真不想出远门了!手脚不如以前了!”声音暗哑着慢慢下去的性子。

“不干咋弄呀?这是咱的任务呀!咬紧牙齿再干几年吧!看着把媳妇娶进家门……”女人极力压低声音说着,眼睛还随时观察男人脸上的表情。

“我有啥办法!只能咬着牙干下去了。谁教咱没生上能行的儿!“脸色涨得通红,两眼透着怒火的光芒,嘴巴上也烧灼着怒气。

男人坐在一把光秃秃的红色老式椅子上,十几年了,早都过了时兴期,但在这间屋子里,它永不淘汰,仍旧充当家庭的一份力。房门上吊着红色的布帘,白色的墙壁上也隐隐约约地着了一层灰色了,不像先前那样雪白的面了。地板泛着黄色的流纹,整个屋子里的地板,都是男人一手铺起来的。现在一下子不行了,老本行随着年长也该丢弃了。出门去,干一些吃苦力的活儿了。男人的手指头和女人的手指头看着都黑呼呼的,脸上也黑得和黑种人似的。打从结婚起,就一直干,得空就干,从年轻干到老,仿佛比先前干得更苦了。男人埋下头又抬起来,心性不像自家女人那般通透。心里一来事就不通了。他想不通,他挣了一辈子的钱,靠着手艺活儿,埋头苦干地挣了不少钱,钱呢?眼看到老了,腰包里依然空虚,拼着最后的老命像催债务似的往外催逼着去外头劳累。他略微抬头,两眼睁得老大,眼里透出一种难以估摸的无耐,似是用心灵的闭塞遥想远方的路途,久久眼睛不闪地盯着前方,伸长着脖子。

时候不早了,听听窗外,夜色似乎更寂了。女人把帘子全拉下来,叫着男人说:“睡吧!就是这事了。咱俩都打起精神干几年,看着媳妇进门。”

女人开始松开上衣纽扣了,她是个心性明媚的女人,凡事都往长远去考虑,别看老了些,但那过日子的顽劲却没有减退。男人突然站起来身子一哆嗦,像是打了一个冷战,二八月的天气,偶有些冷。脸上异常难看,来到炕沿边,把一只脚提起来,两手伸下去解黑色的鞋带。鞋面上沾着灰,也不去外打打。哪有那份力!苦把人装得都抖不净,还有闲心去管其他小事呢!他的鞋边放着红色的塑料尿盆,盆底黄色的锈垢厚硬地结着,这就是他们起夜的方便器。

被子又宽又大,够盖老两口的身躯,打着脚头就躺了下来。女人头这边是灯开关。看都睡下去了,灯就灭了。夜色浓浓地盖着窗子,月亮今晚也没来。长长的巷子里,房屋、门前树、砖头砌筑的厕所……还有柴禾填充在大而无畏的宁静夜色中,仿佛夜色满实着了。这里的人们都睡了!鼻息声在累乏中沉重着,在清闲中和缓着。女人明晃晃地睁着眼睛,想睡却睡不过去的闪动着眼珠,心事到了夜间就如同一场暴动似的乱开了。想到这里,又想到那里。凡是能想到的都在想。累得实在想不动了,慢慢地就睡过去了。但只是短短地合了眼,醒来了,又接着天南海北地想开了。无非是想儿女们那些事情,把老两口的晚年都没这么大动思虑地想到过。男人起了呼噜,他睡着了。男人一解衣睡下,受苦的心就被多觉赶走了。

再坚强的人,到了夜间都会流泪!

女人趁着男人睡着了,她的眼泪却来了。她想到了不好,所以才哭的。他想到儿子若是结不了婚,她这心操到死都难闭上眼睛。一想到就害怕,就流出了泪。她也在哭自己。左右邻居,可不像他们老两口,人家肩头早都松爽了。哪有他们这般辛苦!

她从被窝里掏出手边哭边擦泪,想到了大儿子那会儿结婚时,彩礼钱不到一万,也不买房,婚礼办下来比现在结婚的彩礼钱少得多;现在样样不少,礼钱比前十年翻了十倍多。够庄稼人受得了!小儿比大儿仅小三岁。想到这三岁,她就悔恨了似的。为什么小儿没能早早结婚?若是早结了,哪能被迫经济的困扰!她常说:“儿多拖累多!”放到现在,真应了她的话。一想到结婚,钱又是硬头。但无论如何儿子的婚都得结。只要把媳妇引回家来了,哪怕是借呢贷呢都履行完成。想到绝望处,她就起着心疼了,而且还带着世俗的抱怨,“儿子不能行,老子只能朝前扑着干了。”

在夜晚打开心门,前前后后地想了一大通,别看她哭着,这老妇的心性也坚强无比的,事后,日子该怎样进行从不马虎。

她终于想着睡着了。男人翻了 一下身,半张着嘴巴重重得又打起了呼噜声。夜还是那个不变的夜,只是苦着的心在无数夜间不倒下去的挣扎着。

第二日,吃过早饭,邻家老两口都手里牵着一个带把的刚学会走路的小孩来到老两口屋里。孩子呓呓呀呀地学着语,一见孩子, 所有的表情都被孩子夺了去。逗着玩着。拍着手要不要,牵住手也一样。简直不能比!都是同等的年纪,别人过着含饴弄孙的生活,田里有活了干干,没活了专管孙子。可他们老两口昨个夜里还为出门挣钱商议呢!

“都歇下去了,福福地管着孙子。哪像我们到现在头歇不下!”女人向邻家的女人说着。

邻家女人一听,两只不大的眼睛精明般地睁大了,从心里挑出一句话,盯着邻家的脸说:“有个娃婚姻就是迟!再急也没办法。姻缘来了就快得很!“

男人们都不主动地插进一句,孩子在爷奶的手里挣脱着,是想出去的意思。好像这里很无趣,没有和他们同样的玩伴。

男人昨个都收拾好了出门的行礼,无非是些换洗的衣物。女人钻进了厨房,剁起了肉,拾掇起包饺子的菜馅,给他赶快做着一吃,下午过来车子拉人就要走的。男人出门之前,似是睡不够,趁女人做饭的当儿,又趴在炕上睡起来。女人包起了饺子,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快出来,从房门后面的挂钩上取下来一个旧包,拉开链子,手伸进去,拿出提前为男人出门准备出来的钱。拿到手里,她又数了数,数对着呢。把包链又拉上,拿着钱来到男人跟前。拍着他的腿叫着说:“起来……把这些钱给你装上,出门别为难自己的生活,想吃什么了就买。“

男人看了一眼,继续趴着不起来,嘴里不高兴地说:“我不要!”

女人最懂男人的脾气,他出门的包就放在红色的椅子上,嘴里提醒着说:“我给你装在包里了。”这时男人起来了,走到女人跟前说:“起来,拿来给我!”

吃了出门的饭,女人洗着碗筷。男人坐在外面的小凳上一声不吭地沉思着。额头皱着的纹实在粗长,像一条条沟壑似的向里深深地扎去,他想得一脸苦气。身上穿着女人给他洗过的干净衣,一看都是出门下苦的衣物穿在身上。只要干干净净的,男人一辈子了在穿戴上就没嫌弃过,从不讲究吃穿用度。清洗的碗筷碰出声响,女人的手泡在水里,就像在一条静静的河里淘着日子的金似的。

车来了,按着喇叭。他们一听到,女人赶紧从水里伸出手来,向围裙上一抹,跑着就出去了。男人去屋子里拿起包,也急速着跟出来了。人都不下来,为着赶路,车门一开,男人就上去了。女人朝前走上两三步,脸上凝聚着表情,目送着车子里的人远去了。

男人去了哪里?男人跟着去了一处偏僻的地方,用男人的话说:是一处深山老林,打混凝土;晚上睡窑洞;一天干十二个小时;工钱一天二百块,管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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