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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才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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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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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城寻秋

林才辉

 

石城,婺源县大山下的一个小村庄。为什么叫石城,当地的老百姓说是上辈人就这么叫过来的。想想也是,古人有以当地特色取名的喜好,皆因村后头有座裸露的石山,地名大概由此而来。裸露的石山不是很奇峻,徽派建筑也不是很有规模,原来最为精美的雕梁画栋,在那不堪回首的岁月里被刀砍斧削面目全非了。最吸引人的还是散落在村子里的五十几棵古树,古树之大,要有三、四人合围才能抱过来,其中有十几棵是大枫香树,就因为有了这些大枫香,才造就了这美丽的乡村,都说石城的秋天是最美的了。

石城的秋色,神往已久,诱惑旷久,只是无缘亲睹芳容。由于喜好摄影,空闲之于最大的爱好就是浏览各大摄影图片网站,石城秋晨图,最是博人眼球,每每见到诱惑难于抵挡。火红的秋叶,如同西班牙女郎红裙,夸张、性感,强烈刺激着视觉神经。素洁的白壁,如同饱学儒雅的儒生,沉稳、端庄,庄重不失典雅风范。时间久了脑子里便烙印上了这么一幅经典画面——“初升的太阳,把小山村染成了金黄色,一、二朵晨雾被渲染成红色,暖暖的晨雾极象一床金黄丝被,轻覆于白壁黛瓦马头墙的山村之上。桔色的阳光透过袅袅炊烟,照亮了枫叶。逆光下的枫叶,被阳光透过变得十分通透,亮晶晶的,如红玛瑙一般。侧光下的枫叶也不等闲,叶面上泛出红红的光晕,妩媚透着热烈。阳光渗透林间,神奇的被树枝分割成千丝万缕条光芒洒向林间,在晨光下或短或长,在晨雾中或明或暗,在林间下若隐若现,在红叶间或粗或细。于是乎寻常的阳光不那么平常了,平常的晨雾不那么寻常了。在晨阳下,白壁飘渺了。在薄雾中,黛瓦朦胧了。在炊烟里,马头墙若隐若现了。小小的山村恍若琼山瑶境了,如梦如幻了,美仑美奂了。”

在这个深秋季节,华灯初上的傍晚,我踏进了石城。我是来探寻,我梦境中的所有画意。我是来探源,我想象中的所有幻境。夜宿石城宾馆,说是宾馆,其实就是一家时下流行的农家乐。砖混结构的钢筋水泥现代建筑,穿衣戴帽后就成了现代版徽派建筑。屋有四层,每层一大二小三个房间,在主楼外还有间近百平方的小饭馆。我被安进四楼的大房间,大房间有三十平方米,满满当当摆放了十张单人床。店主人朴实殷勤、手足勤快,临下楼友好安抚我这外乡客,“请稍等下,就给你送上自家采制的绿茶。”只是这一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在下一拨客人上楼时,店主人才拎上了茶叶。店主人挤出一丝疲惫的苦笑,解释说今天来的客人太多了。我好惊讶,一个小小的客栈能接纳多少客?店主伸出二根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二百人?一个小店接待了二百人,天呐!”那一个小小的山村又能容纳多少游客?临别店主人关切的说,早点睡,明早五点我们上山拍日出。

同室的摄友T君是九江人,自诩是石城的常客,来过好几回了,我请教他石城秋色该怎么拍,他打开ipad ,一幅幅精美的石城秋照惊艳视觉,挑动神经。T君对我的贪婪神态非常满意,禁不住夸耀之色溢于言表,“这张是获得全国大赛奖项的,”“这张是上了摄影画报封面的。”“这张获得省级摄影家协会秋季摄影赛奖项的。”一遍又一遍的复读,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为之倾倒,爱不释手。夜深已久,一弯弦月高挂中天,月光如银,大地如洗,翘首西望,西山乌朦。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睡意朦胧间店主人来叫早,一番匆匆忙忙的洗漱,瞪着睡眼朦胧的双眼,懵懵懂懂跟着店主人往西山爬去。跟着黎明一起骚动不只我们一行,还有许多义无反顾的人打开房门走出梦乡,走向漆黑一团的村外,如群蚁绵绵不断涌向西山顶。这是一群群久居城市曲身钢筋混凝土森林的人们,此时如同出巢的鸟儿,放飞的蜜蜂,争先恐后倾巢而出。曾有人放言,中国的美丽风光造就了中国摄影,也成就了中国式的摄影,也成功了中国式的摄影人。同时也惊醒了沉睡已久的人们,也唤醒人们对大自然风光的无限遐想与炽爱。我停下脚步眺望西山,西山星星点点,不时有光芒照亮夜空,恍若流星划过。侧耳细听,远山人语沸腾,恍若乡村集市。注目西山,盘山路上电筒光星光点点把山路照亮,仿若七月夜幕里的萤火把夜空点缀,在山脚至山顶的山体间形成一条迤逦而上,绵绵实实首尾相连的光的彩练。远山的电筒光有点斑驳陆离,还有点恍惚迷离,却丝毫不影响后来登山客的信心,反而更点燃了后来者奋勇向前澎湃的心,更点燃了摄影人沸腾的激情。登山客的激情把弯弯山路划下一道道激越的符号,把弯弯山路踏出一道道激情的印记。“诶,这里的星星好低耶!”“哪里呀?”“瞎说,那是星星吗?你看清了没有呀?”“那是电筒光!”“不会吧?有这么多?”一群女士从我的身边走过,粗重的喘气止不住她们上山的脚步,沉重的器材背包坠不住她们上山的决心。

山上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人头躜动,难寻立锥之地。此情此景,让我回想起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旧时家里的圩日。那时的圩日,不似而今物资丰富下的圩,而是物资极度贫乏下且高度管制下的圩,不是逢圩日,是不能进城赴圩的,如有违反小则要扣工分,大则要批斗。参与赴圩的都是些乡下急需物资兑换的人,所能兑换的无非也就些农作物,大都是城里人养鸡要的米糠、抵口粮的红薯,以及萝卜、青菜、酸菜,好一点的无非就是鸡蛋,鸡、鸭、鱼、猪肉是奢侈品不多见,只有逢年过节才好卖,最好卖的还是柴火,那是城里人的生活必需品。那时的老百姓,是扳着手指头数着日子盼圩日的到来,一到逢圩时间,十里八乡的乡下人,肩挑手提带着自产物品,涌入拥挤不堪窄小的小县城,十点工夫不到,大半县城的大街小巷便挤得满满当当,望不到尽头。

天色放亮,村东头升起一股炊烟,袅袅娆娆,薄若轻纱,淡如白雾,随着晨风或左或右飘渺于马头墙间,曼若清风轻拂于山腰际。刚刚还杂吵喧哗的吵闹声骤然停顿,迅速被阵阵清脆的快门声所取代,“卡嚓、卡嚓”响遍整个山顶,仿若战场一般,汇成一片子弹上膛的枪机声。又仿若圩上剃头摊上推剪的“卡嚓、卡嚓”声,只是这此起彼伏的声响不是来自剃头的推剪声,而是来自物质极大丰富下,富有生活激情的人们,所拥有价格不菲的昂贵照相机快门的释放声。一股、二股、三股、四股、五股以至更多的炊烟从村子的各个角落次递升起,在村子的上空堆积成浓淡不一的烟层,掩盖了马头墙,遮蔽了枫香树。烟雾越来越厚,越来越重,覆盖了山村,包裹了山村,四下茫茫一片,仿若万米高空机翼之下的厚重云层。炊烟就在脚下,有点糊焦味,还有点刺鼻,还有从未闻到过的焦香味。

太阳如愿照常升起,印象中的美景,如期再现。带着对大自然天作之合的感慨,带着对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的嘘唏,带着对今日摄影之行的了无遗憾,极不情愿走下山。“今天出片了吧?”冷不丁一位老者从拐角的老祠堂里闪出,殷殷的眼神间透出关切,“呵呵,还行。”“我想大家今天准能出片哪!昨晚天气特好,那位老师说要把烟放大一点,我特意把茶籽壳弄湿回潮,你看,现在烟还浓着呢!”“这烟是你放的?”“是呀,昨晚跟你一起的那个老师还给了我二百块工钱呢。”我一时语塞,摸不着头脑,不知如何应答。草草打发完早餐,不想偎在床上睡回笼觉,拎上器材便踏上石板路,游荡在窄窄的马头墙间,寻找古徽商的踪迹。石城不大,留下不少古徽商富足的踪迹。高耸斑驳的墙头,宣示着往日的殷实。厚实破损的墙角,昭示着过去的辉煌。

遍体鳞伤的雕梁画栋,依稀可辨昔日的精美。饱含斧劈刀砍的大梁,依然宣誓着往日的富贵。我住足凝视青砖黛瓦,感叹岁月沧桑日月轮回。历史的辉煌,不只是存在于教科书。文明的过去,不只是流传于口头诉说。

一只小黄犬,对我这个外来客不这么欢迎,对着我狂吠不已。我折入另一小巷,一股熟悉的焦香味扑鼻而来,这焦香味我在哪闻过?徇着味儿又折入一个转角,小巷尽头的大石板上有只煤球炉,不紧不慢的散漫着青烟,青烟中透着焦香。对!这就是早上在山顶闻到的那香味。注视良久,竟然勾起了我的好奇心,石城的炊烟究竟为何物?难到早晨的炊烟竟然是……,探访古徽商文化的心情荡然无存,顺路折进一条小巷,又见煤炉。拐角,青砖之下再见煤炉。心中的疑惑,一下释然。原来,炊烟是如此的炮制,我一时哑然,心情陡然跌落低谷。

在这深秋的清晨里,我在乡间的小径上寻找,寻找不到沾染秋霜枫叶飘落的缤纷诗意。在这深秋的清晨里,我在雕梁画栋的屋檐下寻找,努力寻找屋檐下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有丁香一般窈窕身影。在这深秋的清晨里,我在古徽州建筑的环抱中寻找,努力寻找白墙黛瓦的那一份淡泊清雅韵境。或许崇尚自然的本性,在时下是一种奢望,或许有太多的或许。在现实,在生活,在职场,在商场,在江湖,每日里听到最多的是“结果”。“长话短说,给我结果!”“结果”成了现代人们目的的代言词。“结果”仿佛成了“现代定义”经典,“结果”替代了社会规则。一味追求“结果”,不择手段追求“结果”,其结果让人不寒而栗。“结果”成了现代文明产物下的野蛮事物,当现代版的野蛮文明无时无刻的充斥我们生活的时候。我们的社会便功利化了,社会功能顺理成章的功利了。当我们再次的步入这白壁黛瓦马头墙中想寻找旧时的徽韵徽味时,便成了妄想,便成了奢望,再也体会不到文人笔下旧时的那种味了,再也欣赏不到画家笔下那时的那种味道了,能给我们的只有这急功近利后的“结果”了。

我试图去寻找答案,是徽韵徽味遗失了吗?白壁黛瓦马头墙还在跟前,森森古木照常参天耸立。是温文敦厚的徽商文化丢失了吗?这里的人们依旧敦厚善良,锱铢不较,诚实守信。那又是什么丢失了?石城是厚重的,几百年来时光流逝,她的历史不曾流逝,至始至终静静的看着日出日落,风起云涌。那又是什么时候变的如此的骚动不安?又什么时候变的如此的清静不再?我不得而知。我想,大概是缘于人们寄予她更多更美的期望,缘于人们赋予她更多更美的寄托,缘于她承载了人们许多许多的美好愿望,所以多事、善良的人们便起了扮靓她的好心。其实,如今的这一切,与石城是无关的,她是无辜的。石城还是过去的石城,她依旧是沉稳的,她依旧是庄重的,她依旧是文化的。与小石城所不能匹配的是如今的人,是他们没耐心了,急躁了,迫切了,不假思索了,不择手段了。这一切都缘于人们的急功,或者是好利,或者、也许这就是时下人们最想要的、最美的“结果”了。

我徜徉在油茶籽壳散发的焦香中,努力寻觅红叶挂满树梢的枫林,枫叶却比我还努力的奋力拼搏,拚尽最后的一线亮色。我荡漾在油茶籽壳散发的烟幕中,努力寻觅白壁飘渺,黛瓦朦胧,马头墙若隐若现恍若仙山胜境中的石城。但在我的潜意识里,更想看到原始古朴的,晨露滋润的,薄纱笼罩下的小山村。更愿意看到和煦晨风下的,深秋暖阳下的,鸡鸣犬吠声中的户户炊烟,只是这一切都是奢望。如果说,石城的初始美景是属于过去,石城当初的宁静是属于过去。那么当下的喧嚣、浮华,我虔诚的祈望,这终将会被过去。愿祥和、宁静,鸡犬相鸣,终将归还给石城。

可我又想,这世间本来就是花花世界,物欲横流的,是自己的心已老去了吧,才与这世道不相宜了。是自己的心不能如止水了吧,才把这世道看成花花世界了。有佛家谒语:相由心生,境随心转。佛又说:物随心转,境由心造。看来,世间万物是浮是沉,是躁是静,是浊是清,全在于心,心境宁了,则万事皆休。同为世间俗子的你我,又何必为孰事孰非、何正何邪争论不休呢?想到这,心一下释然,身心放松了许多,有了从未有过如释重负的轻松……

 

2015 清明 简淡斋 林才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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