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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炳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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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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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可以孤单但不能孤独

今天停电停暖,给每天都要陪伴我好几个小时的电脑放了假,难得它睡个懒觉。我独自一人,点燃一支香烟,坐在桌前冥思苦想,视线游走出窗外,驻足在白雪皑皑的南山之巅。天已午时,那只流浪的母猫没有来;自从它生了一窝崽儿,每当这个时候,都要到我家厨房的窗户前喵喵地叫,向我讨要一块肉,自己不吃,而是叼起来带给它的孩儿们。这个小动物的母爱,令我感动。那几只小麻雀也没有来,往日太阳温暖的时候,他们总是要来到我的写字间的窗前,相互之间拉些闲话,叽叽喳喳,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于是,我感到了孤单。

现在,很流行一句话,叫作“空巢老人”。其实,这是一个病句,或者说是一句错话,语法不通,逻辑不通,经不起仔细推敲。既然是“空巢”,就没有人,不论是否是老人;只要有老人,或年轻人,就不是“空巢”。一如现在的我,一个人守在空旷的老巢里,但老巢并不是空的。不仅我的身体、我的气息在里面,而且,我的思想、我的情感,也充满了老巢,充塞在每一个犄角旮旯,它们如影相随,陪伴着我,让我在孤单中却没有孤独的感觉。

但我还是想着那只猫,想着那几只小麻雀,希望它们能够像往常一样,都来造访我。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其实,人和猫、和麻雀,虽然不是同类,却也能够建立起一种感情。人和猫、和麻雀,只是生命存在的形式不同,但生命与生命是相同的,相通的。所以,许多的人都会养狗养猫、养花养鸟,养各种各样的宠物。

年轻的时候,读《鲁滨逊漂流记》,陪着他漂流到南美附近的无人荒岛,看着他很快战胜了忧郁失望的心情,从沉船上搬来枪械和工具,依靠智慧和劳动猎取食物,修建住所,制造工具,种植谷类,驯养山羊,改善了环境,表现出不知疲倦、百折不挠的毅力。被他的传奇故事所吸引,却丝毫没有体会出他的孤独,还觉得那个荒岛是一个世外桃源,是一个神奇的世界,五彩斑斓,富有生机。现在回想起来,就觉得鲁滨逊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他战胜了孤独。

那时候,读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只觉得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一位屡经失败,却又百折不挠的科学家,总是拥有着无尽的幻想和无穷的毅力。他试图用磁铁挖掘黄金,试图将望远镜作为武器,试图把水银冶炼成金子。他的努力并没有得到多少人的理解,乃至于朝夕相处的妻子乌尔苏拉也排斥他的所作所为。当他揭破了生命的所有谜底时,却被当作疯子,被捆绑在栗树树干上,被迅速地遗忘。直到许多年之后,回过头再去读,才读懂了炼金梦想在看透生命的他的眼里已成虚无,他只能忍受着生与死之间横亘的痛苦——无尽的孤独,读出了我们一生中可能会遇到的种种难以想象、难以形容的孤独。

如果说,鲁滨逊和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只是小说中的艺术人物的话,那么,一个叫野田的日本士兵,便是现实中的活生生的人。二战时的1944年12月,他被派往菲律宾的卢邦岛,1945年8月15日,日本天皇宣布投降的时候,野田和他的小队与国内已经失联了,他的战友陆续战死,孤身一人的野田就在丛林深处躲藏,以香蕉和椰子汁维持生命,直到1974年,一位名叫诺里奥·铃木的日本人发现了野田,并惊奇于他的经历,这时候的野田还是坚持不投降,除非军方领导亲自向他宣布消息、下达命令。铃木把消息传回国内,政府找到了野田原来的一名上级军官义明少佐,前往菲律宾向他宣布日本已经战败了,他才回到了日本。这位日本士兵,在异国他乡的丛林里整整生活了30年,忍受了常人难以忍受的孤独。

少年时代读唐诗,看到元稹写的《行宫》:“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在我少小无知的心里,感觉那只是百无聊赖的场景,没有特别的感受;直到长大成熟以后,才懂得这20个字,是盛唐那些宫廷女子岁月永逝的悲歌。一个个蓓蕾未开的少女,被选进远离父母、与世隔绝的皇宫,直到白发苍苍、老态龙钟,也没有见到皇帝一面,那是多么悲惨的人生,多么孤独的人生。这20个字平平淡淡,仿佛一幅仕女画像,却字字声泪俱下,如泣如诉地告诉我们,有许多宝贵的青春和生命原来是这样被消耗、吞噬掉的,强烈地震撼了我的心灵!

曾经在《唐山大地震》这部纪实文学里读到,一位中年妇女在坍塌的楼墟里被活埋了40多天,竟然超越生命极限,奇迹般地活了下来。40多天的孤独也许算不得什么,但那是怎样的孤独呀,焦渴,饥饿,恐惧,绝望,每时每刻都在与死神为伴,如果没有强烈的求生的信念为支撑,只要放弃的念头一产生,精神就会在瞬间彻底崩溃,默默死去。但她却大难不死,顽强地活了下来,谱写了一曲惊天地、泣鬼神的生命之歌。

在动物界,凶禽猛兽大都是孤独的,譬如老虎、豹子、老鹰、蓝鲸等等,只有在繁殖期才会与异性短暂相聚;而那些比较弱势的动物,却大都是群聚的。人类尽管处在地球食物链的最顶端,但人却是群居动物,最害怕孤独。孤独的童年,会影响一个人的一生,使他患上抑郁症、自闭症,甚至精神失常。人的孤独感,与失偶的鸟儿、落单的羔羊、搁浅的鱼儿,没有什么两样;人是最强大的动物,也是最脆弱的动物。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偏偏就有人刻意去追求孤独,选择孤独,喜欢独处,那便是当下流行的“宅男宅女”。他们远离人群,远离亲人,远离红尘世界,把自己关在斗室里,封闭在十分狭小的空间里,与世无争,与人无争,孤独地生活着。其实,只要仔细琢磨,就会知道,他们只是孤单,而不是孤独。他们昼夜守在电脑、手机面前,在虚拟的网络世界里像动漫人物一样,上天入地,下海钻山,金刚不坏,仿佛已经在燃烧的激情中得到永生,在独乐的洞天里修炼成仙。

忽然想到,孤独是具有权威性的,那些凶禽猛兽,那些国王皇帝,那些大思想家、大科学家、大政治家,之所以孤独,就是因为拥有和掌握了权威。凶禽猛兽孤独,基于杀戮的随意;国王皇帝的孤独,基于统治者的地位;大思想家、大科学家、大政治家的孤独,基于想常人之无法想、做常人之无法做。因而,老虎老鹰是孤独的,秦皇汉武是孤独的,老子庄子孔子释迦牟尼都是孤独的,霍金爱因斯坦达尔文都是孤独的,瓦特居里夫人莱特兄弟都是孤独的。他们的孤独,都是拥有和掌握了权威的结果——地位的权威、思想的权威和发明创造的权威。

人生最大的也是最后的孤独,也许只能是濒死之前、弥留之际的感受:无奈,无助,绝望,绝情,生命已经走到尽头,灵魂即将与身体分离,自己即将被这个七彩斑斓、喧嚣鲜活的世界所抛弃;尤其是,随之而来的将是一个未知的黑暗的另外一个世界,走进百年孤独、千年孤独,乃至永远的孤独之中,直到地老天荒,彻底虚无。

呀呀,太悲观了!令人振奋的是,当今前卫科学中的量子纠缠实验告诉我们,所有的物质都是成双成对的,在茫茫宇宙当中,或者在其他的多维空间里,还有一个相对的“我”存在,“我”并不是孤独的,独一无二的。假如这个科学实验得出的结论是真实的,这对于我们,对于我们人类,是一个多么大的安慰呀!我们死去之后,就会与切实存在的另一个我相会,他思我之思,我想他之想,他为我做事,我替他公干,他就是我,我就是他,多么好玩,多么有意思。重合了,归一了,是我;分开了,为二了,还是我;就像孙悟空施展分身法一样,无论变成多少个,都是我是我全是我,由必然王国进入到了自由王国,那是多么的美好,多么的幸福!

入冬了,下雪了。原野里,所有的果实都下树了,上市了,唯有小灯笼般的柿子,还孤独地挂在枯叶早已离去的树梢,红彤彤的,格外诱人,格外醒目,使你感觉到冬天并不是一片萧杀凄清的景象。再过些时候,冬天更深了,梅花就会开放。比之于春、夏、秋三季开放的众多的花儿们,梅花是孤独的,但她依然欢喜漫天飞雪,在白茫茫的大地上透出一片喜庆的红色,星星点点,团团簇簇,直到又迎来一个活蹦乱跳、百花齐开的春天,才含着微笑悄然谢幕。

我们往往会把孤单与孤独混为一谈。其实,孤单并不等于孤独。孤单是外在的,表象的,而孤独则是内在的,心灵的。孤单,但并不凄凉,没有悲戚;孤独,不仅具有孤单的外在表象,而且精神没有寄托,灵魂没有依附,身在家中,心却无依无傍,灵魂始终在梦游,就像断了线的风筝,随风飘零,没有归宿。身体的孤单不可怕,灵魂的孤独才是致命的。所以,无论怎样讲,我们可以孤单地生活,但绝不能孤独地老去。夕阳无限好,晚霞更美丽。哪怕是最后的回光返照,我们也要让老去的生命,迸发出灿烂的火花,生发出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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