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牛

　在近来的朋友往来中，我突然发现在不知不觉之间，大家把关注的焦点全部转移到了各自的健康方面。不论是一起开会、在路上遇面、或者因各种需要而聚会，大家见了面，很少有人再谈论以往特别热衷的有权没权、钱多钱少、房窄房宽的话题，而是相互关切地询问最近的血压、血糖、血脂和血尿酸是否正常，颈椎和腰椎痛不痛等等，特别在饭桌上，大家在劝酒方面，一改往日“宁叫胃上穿个洞、不叫感情裂条缝”的壮士豪情，共同倡议“酒敬朋友千杯少、能喝多少喝多少”的温和酒道，喝酒也逐渐从高度酒改为低度酒，从白酒改为红酒，吃饭也从大鱼大肉改为粗茶淡饭，有些有条件乘专车上下班的人也开始步行着来去单位，并且在闲暇做些爬山跑步之类的体育运动。

这种微妙的变化，让我不得不静下心来对我们匆匆过着的日子做一番审视。这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原本乌黑的头发已经间或出现了几缕白发，原本光亮平整的额头已经布满了岁月的沟壑，我们已经告别了不惑之年，向六十岁的门槛快速迈进着，我们不是血压高就是血糖高，不是血脂高就是尿酸高，不是颈椎痛就是腰椎痛，高血压、糖尿病、痛风、高血脂、颈椎增生、腰椎间盘突出，这些所谓的现代生活方式带来的代谢失常性疾病，已经成为大家的共同威胁。就在近两年，我的同学和朋友已经有好几位被高血压和心脏病夺取了生命，有个朋友头一天还和我一起参加会议，晚上就突发脑溢血而不幸辞世，有个当教师的同学前几天还邀请我们在乡下的家里做客，近日也因突发心肌梗塞而离开了人世。

有许多医生朋友告诉我，现在只所以有这么多的人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高、尿酸高，颈椎增生、腰椎间盘突出，除了饮食结构改变外，最关键的原因是现代人的饮食不节制，生活节奏过快，精神压力过大。仔细想来，我们哪个人的饮食是科学的，生活节奏是平缓的，精神是轻松的？我们总是在不停地忙碌，这山望着哪山高，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总是嫌钱少，总是嫌官小，总是嫌房小，总是嫌爱人不出众、总是嫌孩子不争气等等等等，我们不分春夏秋冬地奔波，苦思，算计，谋划，白天心率加快，夜晚失眠不睡，这样的生活，不正是导致我们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高、尿酸高的罪魁祸首么？

虽然任何光鲜的生命之花最终都会成为一叶浮萍，被时光的流水无情地带走，虽然我们任何人都不能阻挡时光流逝的匆匆脚步，但是我们难道就不能为我们的心灵减负么？我们就不能尽可能地呵护我们弥足珍贵的生命么？有些时候，我们的生活需要一些外部条件的支持，但是在更多的时候，是我们自己在摧残着我们的生命之花。看着原本鲜活的生命突然像残败的落花在时光的流水上一朵又一朵地漂走，除了感叹人生的苦短和无常，我们更应该对潜伏在我们心灵深处的不断膨胀的欲望恶魔做一次彻底的清除。

不久前的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我随几个作家朋友去一个名叫娥嫚沟的风景区游玩。行至半路，大家被矗立在道路旁边的一个酷似卧牛的大石头所吸引。

同行的人问不远处的一个老村民，这个石头有没有什么传说。老村民说听先人们讲，很久以前，这里有个有钱人，要从另一个富人的手里买些土地。两人商议，有钱人总共出一百两银子，赶一头牛，从属于富人的那一大片土地的北面往南面跑，什么时候把牛跑死，凡是牛跑过的土地都归有钱人。结果有钱人赶了一头牛，跑了一天一夜，把牛跑死了，化成了这个大石头，村里的男人们常在这里晒太阳，女人们常在石牛上晒衣服。

这个传说一下子让我想起了列夫•托尔斯泰的短篇小说《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该文中的农民帕霍姆，为了买到尽可能多的土地而不停地走。因为买卖双方约定，从清晨到黄昏走过的土地都将属于他。帕霍姆为此拼尽全力，占有了大量的土地，最终却在无度地占有中力竭而死。小说如此结尾：“他的仆人捡起那把铁铣，在地上挖了一个坑，把帕霍姆埋在了里面。帕霍姆最后需要的土地只有从头到脚六英尺那么一小块。”这一句话，犹如晨钟暮鼓，让人心生无限感慨。

看着眼前这个大石头，我好像看见了《一个人需要多少土地》中的帕霍姆，看见了那个赶着牛疯狂奔走的人，不同之处只是帕霍姆为了多占土地把自己跑死了，这个人把牛跑死了。跑死的帕霍姆在无垠的土地上只需要一人长的土坑，就安葬了自己的一生，而跑死的牛却化作千年不朽的石头，永远地矗立在这风景秀美的娥嫚沟。

李嘉诚曾说，他认为最幸福的事，是老两口开一个小店，打烊以后在灯下面数钱。托尔斯泰则说：“欲望越小，人生就越幸福。”也就是说，幸福不在于财富的多少，而在于财富的拥有者能否节制欲望，不把全部的注意力放在无边无际的占有财富上。

我于是又不可回避地想起了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假如给我们不受限制的选择，我们在占有财富的狂奔中，会不会自觉的知足而停顿？会不会为了财富，不讲规则，无视道德，超越底线？

我们是愿意拥有一处小院，一盆小花，一个爱人，一个孩子，一个朋友，一杯清茶，看云卷云舒，还是把自己变成我们此刻看到的石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