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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心明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0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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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君子兰和月季花


 

由于工作的原因,我和家人在县委机关院内居住了十五年。在这十五年中,是我年龄层面的最好时光。

本来在那里住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要搬出来?很多朋友问我原因,我觉得不好解释。说起来很可笑,就是因为一件小事。大约是本世纪初吧,一位分管县领导找到我,很严肃地说,你做人要谦虚、低调,不要盲目自大。我说我一直很低调啊!但心里还是忐忑不安,忙问又惹着谁了?这位领导瞪着眼睛说,你见到主要领导为何扬长而去不打招呼?而且昂着头走了!我一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很长时间,才记起确有这回事。

我上、下班经过县委院子,而在院子里经常碰到领导,这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是必经之路。县委机关是“官”成堆的地方,上厕所都会遇到正县、副县、正科们,别说在院子里走路遇到“官”。

一次,我进院子大门,看到对面走来了一位主要领导,忙上前去打招呼,并且主动伸出手想握一下表示尊重,读书那么多,做人那么久,这个基本礼仪我是知道的。但让我失望的是,领导装做没有看见我,径直走了,眼睛都不朝我瞧一下。我伸出的手,只好缩回来,尴尬地摸后脑壳,然后放下来,打了一下自己的手,自己骂自己,贱人!讨了个很大的没趣!弄得一天不舒服,这事真的很影响心情。

再一次,我下班回来,走到院子中间,看到这位主要领导,这次吸取上次伸手被无视的教训,张开笑脸,用极温和的声音说,领导好!这位领导斜着眼睛看了下我,鼻子里“唔”了一声,拎着皮包,拿着杯子,没有片刻停留,更没有一丝微笑,迈开大步,朝大门口走去,那风度啊,极潇洒,形象啊,极高大,留下我楞在那里,半天反应不过来,领导究竟是几个意思?我一时猜不透。只得怏怏回家,晚上吃饭都觉得味同嚼蜡,老婆问我为什么愁眉不展,我说,撞着鬼了!

有了这两次的经历,我在想,在当代中国,不可能发生契诃夫的名篇《小公务员之死》中主人公切尔维亚科夫那样,被活活吓死的事情吧!那就成了大笑话!

又一次,我出院子,远远地看到他进院子,只见他满面春风,气宇轩昂,西装革履,迈着八字步。打不打招呼呢?心里嘀咕着。中国不是句老话吗,我惹不起你,躲你总躲得起吧!我当时想到的对策就是“避让”,往侧边一站,等这位主要领导走过去,我再出院门不迟。按照这个想法,我小心翼翼地将脸转向右侧,尽量装做看花坛上的花,脚步慢慢朝前挪动。这时一阵风从耳边拂过,第六感官觉得他已经走过去了,我这才迅速急步出了大院。

分管领导听了我的详细解释才明白过来,他说,你呀,说你什么好呢?我从分管领导嘴中了解到,主要领导在跟分管领导闲谈时说到我,主要领导是这样说的,你跟刘心明说一下,他麻死吊人,见面招呼也不打一个,看到我装做不认识,扭着脸往墙上看,头昂尾巴翘的跑了,他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摆谱,告诉一声,让他以后少搞点这种名堂!

听到这里,我哑然失笑,我问分管领导,你说我是这种人吗?我是这么不堪吗?我有什么理由不跟他打招呼?当然,他是领导不错,我给予充分的尊重,所谓尊重是相互的,不是只让我尊重他,他却不尊重我,哪怕我是一个下岗工人,在人格上是平等的,人格一词,不因为你的官大人格就高尚,我是个底层公务员就没有人格,况且他这个“官”,在上面看来,叫基层干部,而且实行的是单向选择,不是双向选择。所谓单向选择是上级派来的,是强加给我的;所谓双向选择,是我运用宪法赋予的民主权利选举出来,我投了你一票。

在我们国家,这种无礼的小官僚虽然是极少数,但是很肉麻的,本来可以像正常人说话一样的语气、语速跟百姓对话,而他们却故意傲慢,两眼向上,拉长声音说话,好像越拉长声音跟官的大小越成正比那样,生怕人家不知道他是个“官”,事实上不是这样的。毛泽东说,所谓领袖人物,不是自封的,是在长期工作实践中自然形成的、群众公认的。你要我尊重你可以,但你必须一视同仁地尊重我。我见过不少大官和大学者,他们的格局、学识、境界不是这等人所比拟的,各种素养不是一般的高,绝对不会盯着下级颐指气使或者对百姓飞扬跋扈。

之于这种傲慢、蛮横的官员,我也是百姓,害怕报复的心理阴影时刻在心头挥之不去,只得到处跑路找房子,搬离这个经常见到“官”的地方。

我搬家时,除了破铜烂铁全部搬走外,还有两盆花,一盆君子兰、一盆月季。这个新家其实就是二手旧屋,后面有一壁土堑,我将月季栽在堑顶,而君子兰则放在盆中。每年冬天都会抱进室内楼梯上放着,怕它冻死,春天才拎出去。花肥、自然肥追了无数次,多次插迁,繁衍到徒子徒孙十几盆,可谓精心培育。有一年冬天,忘记搬进房里,全部被霜打死了。后来老伴又去找来一株,慢慢地移花接木,现在也长出好几盆了,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品种,只知道它每年春天会开花,花蕊金黄,花瓣桔红,长久不衰,可它一点也不香,淡而无味。 

而这棵月季花,栽在那瘦堑之上,从来没有施肥,更没有薅草,大约是离开花盆的缘故,根系发达,没了束缚,它的植株越长越高,花冠越来越大。花开花谢,不断地开,也不断地谢。一丛花朵,鲜艳无比,香气袭人。我经常欣赏着它的美丽、它的芬芳,它从没有让我失望。而我却对它做得很少,十分愧疚,感觉很对不起它。

我无意将领导与花相提并论,想说的是,当我精心维系、呵护同领导的关系时,可能马上会有一场让人猝不及防的风霜,将你逼进死胡同,一如我家的君子兰。而这棵月季花,自然地生长、自然地开花,它不在意你是否呵护、忽略,它仍然按照自然规律,该开尽开,应谢自谢。

跟一位老朋友谈及这种感受,他说,你虽然现在没有机会重新开始,但却能够做到顺其自然结束,我觉得他说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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