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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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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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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小院

母亲的小院

作者:严萍 

母亲在菜籽沟的小院是多彩的。

老宅门前屋后,花花朵朵们总是很随意的灿烂成自己本该有的样子。入秋后小园里的菜菜果果们更是丰盈的过份,辣椒,红的绿的红绿相间的,快压折了枝头;茄子,长的圆的紫的绿的还间或几个发白的;西红柿,红的黄的一串串饱满的坠下枝头,靠木头架子才能稳住;黄瓜、豆角、生菜、花菜、小白菜等等脆绿又水嫩……想要的菜蔬和与之相媲的色彩总能在小院里找的到。酸酸甜甜的“二秋子”土苹果压的树枝垂到了地上,晚熟的杏子也争着黄灿灿的凑热闹。

菜籽沟的秋天,是从母亲小院里五彩招摇的晾菜场开始的。

黄的杏干,红绿交杂的苹果干,绿的豆角干,红的辣椒干,紫白相间的茄子干,还有花菜、芥末等等,母亲一筐筐的全都借着秋阳晒成了“菜干”,甚至别出心裁的又晾起了西红柿。

母亲晒这些东西很是讲究,该切片的切片,该切条儿的切条儿,该切丝的切丝,然后盛在各种形状不同的大容器里,盖上透亮的防蝇纱布,放在太阳底下晒,直到小风一吹哗啦啦响才算干透,才能收包,然后放在阴凉通风的地方晾着,等着我和弟弟拖家带口的去大快朵颐,再大包的带走。

唯有如此,在母亲的节气里才算是正式入秋。

每年春季转暖,父亲和母亲都会雷打不动的回到菜籽沟老宅,除了精心修护他们的“树莓园”外,房前屋后会仔细的种满种类繁多的蔬菜和花花草草。在花花菜菜搭成的草台班子里,母亲也正式成为最为忙碌的导演。

父亲会将菜地打理的齐刷刷的很“规范”,一垄垄一块块,有形有状,母亲锄草修枝,小菜园里很是热闹,当春还犹抱琵琶半遮面时,母亲的菜园里就一片生机。经冬的菠菜、大葱、韭菜赶趟儿似地萌绿放叶了。随后菜园便再不寂寞,刚发现小白菜、油麦菜能上桌了,那边葫芦瓜就绽放嫩黄花了,这边包包菜也结出果实了。今天,西红柿青涩的难以入口,明日它的面庞上便会浮上一抹淡红。时至盛夏,菜园子里蜂飞蝶舞,虫鸣鸟叫,清风徐来,菜香扑鼻,这时割一把韭菜,摘几根顶花带刺的黄瓜,拔几个脆生生的水萝卜,真是一个惊喜连着一个惊喜,让母亲忙的充实,忙的丰富。

小园蔬菜成熟后,母亲会毫不吝啬的大包送人,看着鲜灵灵、嫩生生的菜,“食客”总会情不自禁地夸奖:“姨种的菜,不用吃,看一眼就让人食欲大增”,听着由衷的赞叹,母亲饱经沧桑的脸上就会露出舒心的笑容,远远望去,好像一朵盛开着的菊花。

父亲和母亲种菜,种的辛苦,种的认真,种的精细,但自己却享用的很少。父母种菜种的是一种乐趣,种子种下去,也种下了希望。从萌芽到破土而出,再到茁壮成长到收获,它给予父母的是劳作的乐趣。每天看着小园里的菜,在自己的呵护下生机盎然,虽然长的不快,但长的自信,长的逍遥,特别是最后迎来饱满的丰收,捧着又嫩又长的黄瓜,红里透亮的西红柿,个大皮厚的青椒……什么辛劳烦恼疲惫都会烟消云散。把自己的劳动成果和别人分享,这对母亲来说是最有成就感、自豪感和获得感的一件事。

父母亲种菜,是在种一份对土地深沉的爱,种一份豪爽大气的天性,种一份独守家园的温馨与宁静。小院里偶有几处东一撮,西一堆,不守规矩胡乱生长且旺盛的菜和花花们,肯定是茶姑娘领着捣蛋弟弟和小布点妹妹乱挖埋的种子,母亲竞能清晰的分辨岀哪一撮是哪个小家伙的杰作,我也不时受邀去参观并点评下它们的长势。

每个清晨,鸡叫三遍,天刚麻麻亮,村子便醒了,家家户户的烟囱里相继冒出一缕缕炊烟。菜籽沟的炊烟份外的袅娜、绰约,纯净的颜色仿佛母乳一样,细腻又柔软,温暖又安详。

此时,厨房里的母亲早已扎着花围裙在灶台边烧火做饭了,锅碗瓢盆碰撞声依稀入耳,烙油饼和炒粉条的香味隐隐飘来。屋檐下的燕子和麻雀也醒了,站在树枝上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花公鸡领着一群母鸡在后院停车场里觅食,发现了一只蚂蚱,舍不得吃,用嘴点着那蚂蚱,咯咯地呼唤着母鸡,母鸡们一点都不矜持,围上来就开抢。

老宅的院子很大,苹果树、杏树棵棵高大繁茂,有棵松树也长的遮天蔽日。草莓很有眼色地爬满了园里的空地。厨房窗外有两棵近六十多年的老白杨,粗壮到二人才能合抱,高耸的树杆仰着头都找不到枝头。院里翠荫蔽天,招来众多鸟雀安家。常常众鸟齐鸣,就是一曲四季天籁的大合唱。有只鸟我不认识,除尾巴微黑,全身都是油光发亮的墨绿颜色。鸟的个头不大,声音却洪亮婉转,中午或傍晚时它们唱得最厉害。在我临窗读书或喝茶写字的时候,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好生安闲。

夜色渐浓时,虫鸣声格外欢实。听!唧唧吱,嘎吱,嘶嘶嘶,吱吱……蟋蟀、蚂蚱、蝈蝈以及一些不知名的虫儿,藏身静默的草木里,隐入无边的夜色,你一声,我一声,他一声,各不相让,争相鸣叫,时急时缓,忽高忽低,嘈嘈切切,缠缠绵绵,此起彼伏,高潮迭起,即兴演奏乡村夜的交响乐。是的,这就是音乐。每一只虫子都是天生的艺术家。每一个音符都充满原始淳朴的情感以及无限蓬勃的生命张力。每一个片段都散发出神入化的空灵魅力。每一秒都浑然天成却又变幻莫测。每一夜都是没有彩排却又无比谐调的全新演绎。且是带有一抹爱情色彩的深情演绎。要知道,那一声声不知疲倦到声嘶力竭的鸣叫,大多是雄性虫儿向雌性虫儿传递渴求与思慕的炽烈方式,也是向情敌吹响示威与防范的嘹亮号角。呵,虫儿们就是活得率性。它们才不管什么结果,也不搞什么暗恋,更不惧什么情路艰辛,反正想爱就大声唱出来就是,连爱都不敢,活着多没劲。生而为虫,不鸣则已,一鸣为情,难舍难休,草木为证,天地可鉴。谁又能说,一只虫的爱情不如一个人的爱情?也许,一只虫的爱情比一个人的爱情更简单更圣洁更接近神性。万物有灵亦有情,任何一个物种所特有的情感“表达法”,都值得尊重。

不要打扰一个听虫鸣的人。这人间,大概只有两种耳朵:要么从来就不听虫鸣,因为这样的耳朵总是忙着听别的声音,比如,鼓掌的声音,数钱的声音,权威的声音;要么就偏爱听虫鸣,越听越入迷,因为这样的耳朵好像是为听虫鸣而生。不,也不是专为听虫鸣,还为听阳光的声音、清风的声音、流水的声音、花开的声音等而生的。可以说,一个人的耳朵更爱听哪种声音,决定了一个人一生的走向以及在时光里留下的痕迹。

既然拥有一双与虫鸣纠缠不清的耳朵,那就索性忘我地听下去。不必奢求听懂,平心静气地听着就好。任四野的虫鸣把一部分自己安慰或者唤醒。不知不觉地,好像有一股神奇的力量,把心底里潜藏的音符一一弹响。身在凡尘,心有梵音,你细细聆听,你寂静欢喜。这个过程,差不多就如一个信徒虔诚地朝圣——在一条看不见的路上,你听着,听着一场一场的虫鸣,听着一缕一缕自己的心声,你的眼睛会变得澄澈,你的身子会变得轻盈,你仿佛长出了一双晶莹剔透的翅膀,飞往从未想象过的辽阔世界。

有时觉得,这一生都在做时间的旅人,奔波于忙碌的生活。累得不想赶路了,才会来母亲的小院,看小菜葱绿,看草草木木繁茂葳蕤,看万物自由的在各自的领域兀自生长。和门外鸟儿,虫儿坐一坐,和它们说会儿话,顺便闻一闻花香与阳光的味道,就会觉得,人间也不过如此而已。

回老宅路上,总会遇到斜戴着一顶褪了色的旧帽子,赶着一群羊的郭老三,虽然他早已不认识我了,但黝黑朴实的脸和裂着嘴憨笑时露出的大白牙,永远都不会变。我很小的时候他就这个形像,打着口哨,整日赶着一羊群在放,现在我带着自己的孩子回来,他依然赶着一群羊在放,一直纳闷,放了一辈子羊的郭老三,也沒见他羊群扩大过,一群羊一辈子,他有幸福感吗?我无数次的使劲摁住想去刨根问底的强烈冲动,强作漠视的样子途径郭老三和他的羊群,看他依旧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一会儿诈乎下跑麦地里的羊,一会儿又吼几声只跑不吃草的羊,不时还哼几支听不清的小曲儿。如果,我也一辈子放一群羊,是不是也会活成另一个郭老三?子非鱼,焉知鱼。

母亲的小院,阳光总是刚刚好。老宅,一直安静地在那里。小时候我在外婆家长大,每次回来,必然让母亲给我备好热乎乎的烧洋芋。一般情况下,我们一起围坐,中间一个小炉子,微火,慢烤,边烤边去皮,如此反复,直至表面金黄,外焦里酥。其间,烧洋芋特有的香味会先在老屋里飘,飘着飘着就飘到隔壁叔叔家,甚至更远,闻香而来的兄弟姐妹们,也个个馋得等不及,便要捧起碳火一样灼热的火烧洋芋往嘴里送,被烫了跳起来,迅速交换着手,捧住手里的烫洋芋。一边吹,一边跳,一边换手,一边吃,还一边把热气呼出去,那场面,就是母亲常说的"一群甘肃洋芋蛋"。母亲会再适合地配上剁碎青椒,拌上自己做的咸菜,那是记忆里最满足的味道。

夜渐深,村里的人家陆续熄了灯睡觉了,就像一颗一颗小星星闭上眼睛藏了起来。虫鸣声更大了,把个村子鸣得像坠入某种神秘的掩体里,似乎在不动声色地筹划着要干点什么。静穆仿佛是一场假象。

一座小院,安静的像一封古老的家书,浸透了太阳的味道,老榆拉长的光阴,终将母亲涂成了一帧油画里的粗陶。从来沒有空闲的母亲,会风干存放我们错过的一个整季的菜籽沟。 日出又日落 ,老宅的小方桌,总有一荤和一素,母亲的身影从容地里里外外,忙忙碌碌,一双手让时光有了温度。

秋阳下灶堂燃起的炊烟唤醒了我沉睡已久的味蕾,炖锅热气腾腾的浓香里,似乎无数个在喧嚣人间走失的自己正在归来:被指责被忌妒被无事生非时委屈的自己;为人妻、为人母力不从心的自己;被病痛折磨憔悴的自己;夜深人静时泪流满面的自己……晨昏到日暮,夜色高过院墙时,母亲总能把无数个“我”领回了家。

无数个秋天正从母亲的小院里走来,丰厚多彩的秋天真像母亲,或者母亲就是岁岁年年里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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