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秋

秋天是一本厚实的书，可分三个章节，前后连贯又各具特色。我以为，读懂了秋天，也便很好地领悟了人生。

然而读秋却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前人已何止读了千遍万遍，有悲秋者，“秋雨无端破晴柔，已带微凉又带愁。一夜累人无好梦，滴滴点点到心头”；有喜秋者，“自古逢秋悲寂寞，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山明水净夜来露，数树深红出浅黄。试上高楼清入骨，岂如春夜嗾人狂”。无论是悲秋或喜秋，皆因当时人们的心情不同或确因秋之独具的悲怆使然。然则秋之为秋，却还是因为她有太多的元素，她的独特味道和她的神韵，而这些元素、神韵如此多彩，常常让人感怀不已。

初时立秋，虽到时节，然暑气仍见得很浓郁，唯处暑过后，方见忽一日的黎明时分，大雾蒙蒙，山川河流如披着青纱的梦幻，接着是几天的阴霾笼罩，风从远远的渭河边一阵一阵地吹来，凉中带着萧瑟，一下子让你想起了秋风的来临。但这时的秋天，大地仍是绿荫处处，特别在南方，仍见草木葱绿，但成片的或呈梯形的稻田，则给绿色原野增添了黄灿灿的金色，从而也奠定了秋天金黄色的基调；北国呢，高粮则像一杆杆火把，在西风中摇曳，还有柿子树上结满的红红果实，都招示着秋天的登临和横扫千军的气势与磅礴。秋风劲吹过后，秋雨便悄然漂落。初秋的后期，秋雨则一场接着一场的下起来，绵绵不绝，天空低沉，雨点密集，似烟如雾；雨丝倾斜，像一根根银线裹着你，“一丈丝绦　一寸钩”，钩得人们透不过气来。这时秋雨中的山川，亦静默而幽怨，清冷而寂寥。此时此景，漂泊游子或文人骚客可谓百感交织了，有愁闷、有感怀、有彻悟、有千百种抬不起的心绪，清高、孤独而又凄楚。“秋风吹白波，秋雨呜败荷。平湖三十里，过客感秋多”正是这种秋绪的真实写照。同时，秋雨虽不如夏日暴雨猛烈，但几天下来，亦积得秋水寒潭，有些秋雨集中的地方，秋水则溢满了各个河滩，对岸不辩牛马，于是“百川灌河，河伯欣然自喜，顺流东下”。

然而自九月下旬始，约莫过了秋分，天晴明朗的日子多了起来，天气也凉爽得多了，天空渐渐变得高远，淡淡的云在深蓝色的空中，慢慢地漂浮着，那么悠闲自在，那么逍遥洒脱，大有“悄悄远离尘间的，对世俗的悲欢扰攘，不再有动于衷”的超尘脱世之境。是时，或偶见得一行先行的大雁一字排开，或成人字形，惊鸿一瞥，向南飞去。然而南归的鸿雁，带走了人们的思念和愁绪，也放飞了愉悦和开朗，迎来了秋天最美好的时节。金灿烂的稻田，已散溢着秋收的浪漫，飒飒秋风涤尽胸中的积郁，让人神清志爽；熟透的果实，丰满脆甜，秋粮进仓，饱满得让人心动。桂花呢，由于凉气的浸染，已是香飘四溢，沁人心脾。傍晚，夕阳西下，秋水映着残霞，远山黛色，清寒而空旷；炊烟裊裊，弥漫孤村小河，静默而淡淀。晚上，通常是清冷月园，“中庭地白树栖鸦，冷露无声湿桂花。今夜月明人尽望，不知秋思落谁家！”或者是“秋宵月色胜春宵，万里霜天静寂寥”的一派空明澄静之景。

但随着气温的继续下降，约莫到了十月底，西北风愈来愈猛，吹得落叶满地，金黄色的大地已现褐黄色的枯萎败叶，“八月白露降，湖中水方老。但惜秋风多，衰荷半倾倒。手攀青枫树，足踏黄芦草”，明月清风已让位于冷河霜月，清香馥郁让位于萧瑟无情。这时则见得街道两旁的梧桐树叶，一片一片地被扯了下来，飘飘荡荡，有的落在行人的脚下，有的落在地沟水道之旁。野外呢，高大的落叶灌木丛林，扫落的成片树叶如送葬人行洒下的纸钱，尉为壮观而又幽怨神秘；也有的如枫树之类的灌木树叶迎风斗霜，层林尽染，漫山红遍，显示出铮铮铁骨，乐观而烂漫。清晨，则更有一番晚秋的意境，特别在北国。如果你起得早点，信步走到屋后的小山坡上，晨露微霜，清冷幽静，牵牛花披着晨曦，举着天蓝色的花朵，像一个个号兵们手上拿着的喇叭，把深秋渲染的格外苍凉；而长在石缝或杂草丛中的的野菊花，则独立寒秋，有金黄色的，也有白色的，但朵朵昂首怒放；还有那路边的鸡冠花，迎着风霜，红艳艳的，给北国的晚秋平添了许多生机，自然也渗入了几丝悲壮的元素。

是呵，秋天之最后一章有些悲凉点，然亦让人思绪千万。如若再回眸一下秋天，则三章之里或微凉，或充实，或肃穆，寂寥之中藏着热烈，苍凉之间匿着火红；三章之中亦或沉稳，亦或高远，亦或悲凉，秋光中映着春晖，秋雨里带着冬迅。萧杀凄楚让人惆怅，但使人空明和深沉；成熟高远让人留恋，也让人怀念和期待。读秋，岂不正如读人生一样吗？是的，秋是人生的浓缩，然而更多的是沉思，是感悟和提炼，是对生命的感喟。岁月无情，能及时把握，便不算蹉跎，自无忧愁；没有机遇或虽曾拥有又失去，也不要过于悲凉和感伤，虽然“自古逢秋悲寂寥”，悲秋情结如影随形，但只要修炼境界，打开心扉，放逐精神，从物欲和世俗的困惑烦恼中解脱出来，“澹然吟高秋，闲卧瞻太清”，或“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则完全可以得到静心修行之美境，亦直至心灵之虚静。

“秋风萧瑟，洪波涌起”，又是“一年一度秋风劲”。凭窗观秋，倚桌而读，或许人到中老年，便独对秋天格外关注，———这其实是对人生之敬畏。掩卷深思，仿佛秋之神韵，秋之精魂就在身边，但又是那么不易企及。夜深了，星河灿烂，清秋凉寒。偶听得窗外尚有秋虫唧唧，亦似乎想说些什么，或许它们正对人类歌以咏怀呢：“世之浊浊，唯秋澄澈；浮生若梦，秋最寄托”。当然，秋虫们似乎有些狂傲了，不过，它们的歌声正好应和了这秋之韵律，却也更平添了秋夜的静谧，思绪的悠远。（缪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