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父亲送行

此刻，在一张床板上。

这个一生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的男人。

安详地躺在我的怀里。

像一位从禅宗佛堂里走来，

油尽灯枯的老丈。

他那曾经目露寒光的眼眶，

和宽阔光亮的额头。

布满了无数条被时光雕凿的沟壑，

像他在山巅开垦的荒地一样，

深深地嵌在山的额头上，

在一丛荒草下疯长。

这个一生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的男人

安详地躺在我的怀里。

目光温柔而深邃。

曾经的雷厉风行、闪电雷鸣、狂风暴雨。

哪里去了？

他的一举手一投足，

曾是全家人的晴雨表。

他的一个眼神一个指令，

就是皇帝的手谕和圣旨。

如今他的威严哪儿去了？

这个躺在我的怀里的男人。

目不转睛的盯着我。

目光中充满了慈祥和欣赏。

宛如盯着他那头耕田犁地晚归的水牛一样。

仿佛我从未有过过错和顶撞。

就像是他手中捧起的金灿灿的谷粮，

和一位诗人已发表的最得意的诗章。

这个躺在我怀里的男人。

他一生脾气暴躁、蛮不讲理。

我们兄妹五个，都认为他凶神恶煞。

都被他煽过耳光、罚跪思过、鞘鞭抽打。

他的座右铭：油盐出好菜，棍棒出好人！

所幸，我们五个都没有成坏人。

这也许是他一辈子耕耘最好的收成。

这个躺在我怀里的男人。

奄奄一息。他是我的父亲。

我抱着要走了的他。

和他抱着刚出来的我时一样。

他目光深邃，慈悲安详。

再也看不到凶像。

仿佛曾经的贫穷和苦难、艰辛和挫折。

都随着儿女的长大而消亡。

他微微笑着，嘴角上扬。

虽有不舍，却不许我们哭泣和悲伤。

这个一生脾气暴躁、蛮不讲理的男人。

就是要走了，也还这么倔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