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绵绵一块肉在我的脚指游来游去,惊得我与周公老爷不欢而散。勿需睁开眼我就知道,那一定是我们家大黄的舌头。大黄颇为仔细地舔着我人字拖里的脚趾,宛如贪婪的孩子同时舔着五颗棒棒糖。它那股熟悉的气味,泥土和着草香,我最熟悉不过!猛然睁开眼睛,目光抱住它——亲爱的朋友——那条黄色的、瘦弱的、眼角留有息肉的、会学狼叫的、忠心的、聪明绝顶的老狗。
大黄曾是一条流浪狗,三年前偶然流浪到我家,父亲见它走路一腿不着地,就给它拔掉了脚上的铁钉,并给它饱餐一顿;它牢牢记住了父亲这份恩情,每天徘徊在我家门口,最终使得我们若无其事地接受了它。
“大黄,你好吗?”我欣喜地用脚尖抚摸着它。
它毛茸茸的脑袋在晃动,正午荷叶一样耷拉的耳朵跟着起起伏伏,澄澈的双眸里满满装着认真;那灵活摆动着的舌头两侧是两颗锋利且洁白的牙齿,给人以敬畏和神奇之感。
“朋友,你的脚趾有脚气,我给你抚慰抚慰!我渴望你健健康康,但你……坐在轮椅上,我却无能为力……对不起,我的朋友!”它说道。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这不是你的过错,是我的宿命!”
“不,我的朋友,你们给我一个家、给我一口饭,我很渴望你阖家幸福、健健康康、无灾无险,但是你……”大黄眼里的泪花在打转。
两年前,父亲去隔壁村参加婚礼,大黄开心地跟了去。我再次见到它时,它的右眼就多了一块血淋淋。我和父母皆认为它铁定瞎了一只眼。据父亲回忆,大黄是因为跟一条流浪狗争鸡骨头,一不小心,就被那饿昏了的流浪狗咬到了眼睛。看着那鲜玫瑰一样的息肉,占据了大黄一只眼睛,我的眼中泪花在打转,母亲直接哭出了声。经过父亲的连续消毒、食物里添加消炎药,大黄的伤口也就慢慢结了巴;三个月后,奇迹般的恢复了正常!
好了伤疤忘了疼,复明后不到半年,它又因为争抢食物被咬伤了腿!
大黄是父亲的跟屁虫,父亲只要前脚一动,它后脚就会跟上去。夏日晚饭后,父亲抓一瓶啤酒,有声有色喝一口,道:“我们家大黄……太聪明了,我在工地打混凝土,它就在一旁守着我的衣服,一整天!别人一靠近,它就汪汪大叫,凶神恶煞。”母亲搭道:“你那算什么,我问它要左脚,它不会给右脚;还有一次,我骂它吃饭不看门,它就生气两天没吃饭……它比人聪明!”母亲说罢,摸了摸躺在脚边的大黄。
岁月悠悠,我与大黄的感情越来越深,吃饭总会有意识的给它留半碗。直到有一天,母亲说它会哭泣,是一条不吉祥的坏运狗,她甚至把一切的不顺心,都归咎于它的哭泣。
自那以后,我对大黄的命运担忧了起来,因为母亲说要卖掉它,她甚至已经开始联系买家。我与父亲都是坚决不同意母亲,因为大黄已经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深秋之夜,大黄突然狼一样叫了起来,母亲管这种嚎叫作哭泣。听了那次嚎叫,我的内心打鼓一样的紧张,有如担心自己做了一件自毁誓言的事。次日起床,母亲却并未提及大黄所谓哭泣的事,我的一颗心才稍稍装进了肚子。
“大黄,你是怎么做到的?最近怎么不学狼叫了?”
“你的母亲,我的主人,她曾劝过我——你不能再哭泣了,知道吗?我嘴上说卖了你,但我怎么忍心呢?你曾是一条流浪狗,我知道你命苦,我肯定不愿意卖你成为别人的口中餐!这样吧……我跟你约定,你要是不再哭泣,我就给你多给好吃的,怎么样?”大黄款款说道。
“对不起,大黄,是我对不起你——我曾告诉母亲——狗是由狼驯化而来,怎么可能没有一丝狼的气息呢?学狼叫,不是你的错!可是……我迷信的母亲,就是不相信!是我们家压抑了你的天性,让你磨掉性格……对不起!”我说道。
“没事,我的朋友,我知道……你们家,是爱我的!”
大黄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远方,它似乎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但却迟迟不肯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