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

五月的热浪从山坡上吹来，再吹过高高低低的农家，最后打个旋儿又吹到了老张头的额头上，吹进他浸满汗水的后背。几块地皮干裂的张开了几道口子。他寻了一处田埂，在阴凉处坐下来，用草帽呼啦呼啦的扇着风。一眼望去，满地的麦苗在风中簌簌的摇摆着，阳光从树叶间倾泻下来，他眯着眼，只是浅浅的笑着。“喂～老张头，你儿子找你来嘞。”

“晓得啦”老张头扯着嗓子回应道。而后慢悠悠的从土地里挪起身来，抓起背篓，草帽胡乱的往头上一扣，回家去了。小张在屋檐下来回踱步，等着他的阿爸，远远的，老张头就看见院里的人影，他慢悠悠的走过去，抬眼看了看眼前的人“回来啦。”男子默默的点了点，双手不断的揉搓着说道：“阿爸，我想……”

“住嘴，不用再说了，我很早前不就和你说过吗，我说什么也不会同意的。”说完便一股脑儿坐在小木椅上，空气安静下来，只听见木椅的吱嘎声和男人无助的手指摩挲声。

老张头转身在木桌旁掏掏找找，拿出一杆黝黄的烟杆。从口袋里哆哆嗦嗦的摸出一小卷烟叶儿，一头扎进烟杆子里，随即点燃。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抽起来，望着团团的烟雾，男人不乐意了，皱着眉头上前去就要抢过烟杆。“阿爸，说多少遍了，少抽烟，再说你怎么不抽我给你买的烟，这烟杆多不方便。”老张头斜视一眼，轻哼了一声，说：“不方便，我可抽不来你那金贵的烟。烟杆子怎么了？这烟杆子跟了我大半辈子,连这烟叶都是我自己种的。我吃我劳动所得，干你什么事？我可抽不来你那地换的金贵烟，我抽着肝疼！”

男人顿了顿说；“阿爸那地最后不也没卖吗？”老张头摁熄了烟蒂，将烟杆子重重地放到木桌上，站起身来说道：“不肖子，你要是真卖了那地，那我也不活了，要是你今天回来还是为了那件事就不用回来了，我告诉你，我死也不会离开我的土地！”

炽热的空气凝固在两人中间，就像一年前的那个夏季一般。男人叫张翔，是老张头的儿子。老张头在地里苦了一辈子，好不容易把张翔拉扯大，张翔出息后就一直想着把老张头接回城里，享享福。但老张头不肯，他说他住不惯钢筋水泥的房屋，脚沾不到地，老张头心里空空的。于是就有了张翔打算偷偷将土地卖掉，逼老张头去城里的想法。

蝉一声一声的叫着，而两父子却始终静默无言。张翔终于忍不住，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阿爸，我求你，跟我去城里吧，现在条件好了，你何苦受这累呢。”老张头看着平时顶天立地的儿子，此刻跪在他面前像迷途的羔羊一般，不禁重重的叹了一口气。“儿啊，你还不明白吗，我不是不想和你回去，我离不开这土地啊。几十年了，我早就和这片土地融为一体了，脚不沾地的日子，我会死的。我知道你出息了，想孝敬我，但你别忘了，你是被这土地哺育大的啊。”见张翔还是沉默不语，老张头俯下身去慢慢牵起他的手，“儿啊，俗话说‘喝水不忘挖井人’你要知道劳动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有价值的事，我没什么文化，也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我觉得，还是得双脚沾着土地，才能真切的体会到劳动啊。”

那天以后，张翔似乎明白了什么，再也未提起要把老张头接到城里去的事，只是后来乡亲们发现，在田埂上时不时会多了一个人影，和老张头一起在五月的热浪中用自己的方式爱着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