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耕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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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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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二年的粉条(下)

我原想,红薯种上、也浇了水,下来就可劲儿长了,可我想错了。第二天下午,到红薯地一看,我们辛辛苦苦种的红薯,不见了昨日的精神,一棵棵耷拉着脑袋,全蔫了。父亲看我吃惊的样子,笑了笑说,刚栽下的红薯苗,要浇三天水,土地有足够的墒,红薯苗才能真正地活起来。

在经历了保苗、锄草、施肥后,红薯苗已适应新的环境,先是扎实了根,然后打起精神,卯足了劲儿,重新“站”了起来,不久,便四处伸展,蔓叶茂盛。这个生长过程是有声音和味道的,声如蝉鸣,味甘如醴,当你懂了的时候,就是农历六月末了。这时,我家的红薯地就像一个大大的军用棉被,被红薯枝蔓盖了个严严实实。

这时,田间管理的重要环节——“翻红薯秧子”到了。在一个炎热的中午,我们全家劳力齐出动,每人排一垄沟,蹲下身子,把爬过了沟垄、伸出了侧蔓并已扎入土中的红薯秧用手提起,叶子朝下“翻”在垄上,并把沟内及垄上的杂草拔掉。

翻了秧的红薯地像刚刚结束的一场战斗,一片狼籍,到处是枯死的草,垄上的枝蔓一排排、一堆堆的,杂乱无章,一眼望去,没有了诗情画意和勃勃生机。垄下的红薯十分反感我们这一群不负责任、技术低级的“发型师”,招呼都不打,硬生生地把它整了个“飞机头”。为了华丽的外表和失去的尊严,年轻的红薯吸收和储存更大的“硬核”,持续发力,只用一个星期,就魔术般地恢复了“披肩发”。我们当然不放纵任性,适时组织第二次、第三次战斗。在经过了一个月的“拉锯战”后,垄上的红薯秧瘦了,垄下的红薯壮了。

秋收季节,硕果累累,金薯满地。我们将个头大、体型好,且完好无损的红薯放入地窖储存保温,以备冬天食用及来年育种。同时,将留用的、破损的,以及个头小的红薯收集起来,用水洗净放入木槽,用铡刀、铁铲剁成花生米大小的颗粒,然后上石磨磨成薯泥。石磨中间的缝隙比磨面、磨豆浆的磨的缝隙要大,但由于薯泥既稠又粘,要不停地加水才能顺畅流出。我们把磨出的薯泥,运到一口水缸旁,水缸上面平架两片木板,上面放一只罗,把薯泥放里用水过滤,水浆入缸,薯渣出罗。

掺了水的浆在水缸中,像乳白的牛奶,等待沉淀。为了沉淀的质量和速度,二哥在父亲的指挥下,用一根木棍插进缸底,站稳脚步,拉开架势,朝顺时针方向搅拌,由慢到快,逐渐加速,一圈、两圈、三圈……直至飞速转动,浆水融合。待看到缸中的旋窝越来越小、越来越深,并听到“忽忽”声响,二哥才停止搅拌,拿出木棍。

一天后,沉淀完成,淀粉终于出缸。我们将事先准备好的纱布的四个角用绳子拴牢,将仍含有大量水分的淀粉从缸里挖出,放进纱布、兜起,挂在房梁上控水。为了加快控水和成型,我拿两根晒粉条用的竹棍,往布兜的绳子上进行敲打。在持续的“啪啪啪”敲打下和“嗒嗒嗒”的滴水声中,一兜兜的红薯粉泡制完成,被我们从房梁上卸下,移到室外剥下纱布,掰碎、晾晒,待晒成白白硬硬的小颗粒后,装入口袋放好。

做粉条的日子到了。

那是1982年农历11月中旬。一场冷空气过后,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我们原生产队的仓库院子里却热气腾腾。院子中间灶台大铁锅内的水沸腾着,冒着热气,沙德叔正忙着往灶里添煤。宽宽的灶台上放一个小凳子,德仁哥坐在上面,左手手心朝上托住一个长把的黄铜漏瓢,漏瓢离水面有二三十公分,为了能使上劲儿,他将漏瓢把顶住肚子,厚厚的棉袄被顶了一个坑。灶台旁挨着德仁哥的,是年富力强的焕春哥,他的主要任务是往漏瓢里放粉团,在德仁哥需要他时俩人替换。灶台南侧锅边站着玉珍叔,他手持一双长长的“筷子”,负责将煮熟的粉条从锅内拨进水缸。水缸紧靠大铁锅,稍低于灶台,缸内装满了水。水缸边的椅子上,相宾爷戴着白色的袖头坐在那里,等玉珍叔把冒着热气的粉条拨入水缸,他就把粉条从缸内一把一把扯出来。收粉条的人家一脸喜悦,早已备好足够的粉条杆,待相宾爷将粉条捞出、成把、掐断,就上杆挂架。院内,聚集不少闲杂人员和看热闹的孩子,个个精神抖擞,大冷天的,看不出一丝寒意。此刻,比院子还热闹的,是灶台北边的堂屋内,做粉条的“高手”和后勤保障人员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有登记户主排先后顺序的,有擀粉配料的,有加水和粉的,还有择菜做饭的……

准备工作就绪,开始下粉条了。只见沙德叔拿掉挡灶门的铁板,用铁钩子往灶内猛钩几下,旋即,灶火兴旺,锅底通红,锅内沸腾,烟窗呼叫。焕春哥从盆中挖出一团生粉,快速拍打“成熟”,放进漏瓢。德仁哥右手握拳,先向漏瓢内轻锤几下,待粉团和漏瓢紧密融合,便高抬右臂,用力锤打。在“啪、啪、啪”有节奏的锤打下,不一会儿,乳白色的粉丝从漏瓢底部的圆孔内缓缓流出,随着漏瓢的震动,颤颤流入翻腾的铁锅。顷刻之间,粉丝由冷变热、由软变韧、由白变黄,待玉珍叔拨出入缸,相宾爷开始忙碌的时候,粉条就做成了。此时,候在锅边的孩子们眼巴巴地看着相宾爷,相宾爷冲着主人笑了笑,然后把暖滑、香甜的粉条,给每个孩子都分上一把。

粉条做好了,要把它晒干,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由于新鲜的粉条粘性大、韧性强,出锅后需先“冻”后晒,这就是选择冬天做粉条的原因。那天凌晨两三点,是一天中最寒冷的时候,我们穿戴严实,纷纷起床,把自家做好的粉条一杆杆移到室外通风处冷冻。为了达到冷冻效果,每隔半个小时,我们就往粉条上泼一层水,当粉条冻得像块铁,敲着“梆梆”响,就好了。

……

鼠年春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突发,我取消回河南老家过年计划,躲在屋里读书写字儿。这天,我突然想起了1982年的年,于是,做了一碗粉条,把逝去的青春写到碗里,更期盼着疫情早日结束,待春暖花开之时,飞回故乡,拥抱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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