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第一代谷仓,是两只80厘米见宽,高130厘米的大瓮,我们俗称“大油缸”。秋收后母亲去探望外婆,母亲会如实汇报家中的收成:谷子有两大油缸,多出一担在篾箩里,交完公购粮后大概剩不满一个缸的谷子。另外还有一堆竽头和地瓜,十几只大南瓜......等到母亲要离开了,外婆把准备好的一小袋面粉塞给母亲,那是用外公的粮簿换购的。又去砍下一把半生不熟的香蕉给母亲带回。
果然,父亲把要交的谷子用大麻袋装好,搬上双轮车准备拉去大队缴交。家里剩下一只大谷缸里有谷子了,空出来的大谷缸也不是再无用途;母亲伸手捏捏带回的香蕉,用簸箕舀了谷子把香蕉埋进去一并放进了空谷缸。又点燃几根香火插在谷堆,然后把缸盖半掩上。
第二天, 我问母亲,香蕉可以吃了吗?母亲说还不行,没这么快。
又过了两天,母亲打开缸盖,给我和妹妹各掰了一根香蕉。说剩下的还不能吃,叫我带好妹妹就到田里干活去了。我和妹妹吃完香蕉后,俩人商量着再吃一根。我搬来小凳子站上去,小心翼翼地挪开了缸盖。踮起脚尖,半个身子探进了谷缸,还是够不着香蕉。妹妹在旁边问拿到了吗?作为姐姐,怎么可以拿不到呢?我再使一把劲,却一头栽进了缸里。
是路过的二奶奶连拉带拽把我从谷缸里弄出来。
记忆中父亲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就连下雨天,他都要披上蓑衣到田里巡逻一番才放心。有天傍晚,他去竹林砍了一捆竹子回来,说要趁下一个秋收前织好一个大谷仓。记不清父亲用了多少个晚上才把他的大谷仓编织好,只记得他收尾完工的那天很高兴,晚上还让母亲加了一只鸡庆贺,这是父亲的第二代谷仓。
邻居们陆续来家里围观那只大谷仓,左敲敲右打打,几人合力把谷仓翻过来覆过去,最后大家一致说这谷仓的手工不错,能装四个大谷缸的谷子,父亲赶紧说不止,他还编了一卷屏障用以加高,能装更多的谷子。
事实上,第一造稻谷收割晒干后装进新谷仓,连一半都没填够。当我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时候,这只谷仓向我展示了其诱人的魅力。别的小伙伴躲在父母的床底下,门角落,或平时我们不敢靠近的地方。而我,爬进了父亲的大谷仓,谷堆上有大麻袋,做年例用的蓬布,再拿几个化肥袋子盖在身上,最后屏住呼吸。小伙伴一次都没发现我的藏身处,每次都是我自己躲得实在无聊才钻出来。
父亲的谷仓换作铝铁制品时,我已离开家乡外出求学,但暑假回家,还是会帮忙父亲把谷子从天井拉上二楼晾晒,晒干后再帮忙倒进这只第三代谷仓里。
现在,父亲已不再种植水稻,这只第三代谷仓静静地守在老屋的厅中,全身落满灰尘。仓内空空如也,仿佛已完成它的使命。站在谷仓前,脑海浮现父亲在田里插秧苗,浮现雨季来临前抢收的忙碌,还有烈日下暴晒谷子的一幕幕。
父亲的谷仓已退出历史的舞台,它们见证了时代的变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