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秋色

一  康坞大寺

昨天晚上，肖恩来信对我说，以前拍的照片很美，尤其是照片中的风景，让我有空带他去欣赏，我笑着应了他，心中也不禁泛起一丝怀念与牵挂。

十月正是秋季旺盛的季节，周围的一切都感受到了秋风的力量，黄黄的叶片堆满了各种造型的树枝，有的时候还很壮观。F说，他以后可能再没多少时间陪我了，乘着这次我们都放假的机会出去溜达一趟，难得他有这样的心思，我欣然答应。星期五的晚上，我们就准备好了一切，包括路上的食物和御寒用的毯子，出了门。F开了一大晚上的车，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在邛海歇了脚，他累得倒头大睡。

清晨柔软的阳光射进白色的纱帘，稀稀疏疏落在颇具欧式风格的沙发上，我还在伸着赖腰，F却早已收拾好了东西，没有丝豪倦意，又是他开车，开了一整天，有时他忍不住调侃我说，我是全世界最懒的女人，我自知无话可说，把正准备剥皮的大香蕉迅速塞进他嘴里，让他哭笑不得，马上闭嘴。

斜阳落到了山顶，旁边挂着一些惹人烦恼的乌云，一会儿乌云将夕阳碾碎，一会儿夕阳将乌云融化，美妙至极。我们在碾碎的阳光里穿梭，一会儿穿过密林，一会儿爬上山坡，一会儿打个冷颤，一会儿热得流汗。翻过眼前最高的垭口，再经过一段崎岖陡峭的山路，我们到达了一天一夜行程以来的第一个目的地--康坞大寺。F把车停在了大寺的空院，太阳巳完全落了下去，冷风不停的吹，我站在车门前打着哆嗦，F看到我这副缩头缩脑的德行，马上从车里拿了被肩给我围上。我们上了台阶来到新寺的门囗，在新寺的前方不远处是寺庙留下的遗址，天晚了下来，空气也更加寒冷，僧人们都已上了阁楼，关上门窗躲了起来，我们在大殿了转了一圈，行了礼，便出来。F告诉我，这是后来新修的，康坞大寺旧遗址是我们刚刚在寺外看到的那些残垣断壁。对于F带我来这的举动，我心中其实一直充满疑惑，这除了一座与普遍藏传佛教一样的寺庙外，什么也沒有，他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呢？一边跟在F的身后，一边在不停想，几分钟时间，我们到了遗址，这时天空更加的暗淡下来，我满是好奇的走到破旧不堪的墙壁前，一只手扶着墙生怕它不小心倒下来，另一只手抚摸着生长在墙壁上的青苔，F告诉我，很久以前有一位美国的冒险家，他叫洛克，因为迷恋上中国的美景和中国文化的神密，便决心穿越中国的大好河山，他风餐露宿，翻越雪山，来到了这里，当他到这儿时，他已经疲惫不堪，食不果腹，正当内心一片绝望之时，康坞大寺的一位高僧收留了他，给他充足的食物并让他在寺内取缓休养，直至体力完全恢复后洛克才离开，洛克回到美国后，把这段经历写进了他的回忆录，高僧的形象也伟大了起来。

F一边和我讲着洛克与高僧的故事，一边也学我用手抚摸残壁，还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在寒风中歪歪斜斜的石墙壁和空旷无边没有房盖的屋顶，嘴角一声声感叹，心中一股股遗憾。世事变化无常，沧海桑田，我的心又岂能不善感慨呢？

F让我做好刚刚扶墙的动作，给我拍了几张照，就着冷风，就着天色的暗淡，就着他对我一直不肯帮他开车的不满，匆匆离开那里，告别薄雾苍茫中金光耀眼的康坞大寺，去向下一站。

二  天空之眼

离康坞大寺不多远，在它右方的是另一个惊喜，我不知道为什么叫惊喜，F跟我说的，我就估且这样叫了，他不喜欢我总是用怀疑的眼神看他，他说每当我怀疑的看着他时，他就内心冰凉，为了不让他冰凉，我选择了相信。

还是F开车，他边开边恶狠狠的瞪我，我让他别瞪我，注意安全，他勉强答应了，但心里不怎么高兴。我们一边走，一边吃着零食。起初还是往昨天的方向，翻过垭口后就分了路，朝着康坞大寺右边的方向走，茂密的针叶林在中间阻隔着，一条条寄生在针叶树上的藤蔓植物像水晶帘一样从高大的树枝上垂下来，非常壮观，我之前从没见过，F说这是一种寄生植物，专门寄生在高大的树上，只有像这样的原始森林里才能看到，他这么一说，我马上想到了在书上见过的食人树，冷不禁打了个颤，F见我胆小，又开始了对我的调侃，“你信不信，这种植物会吃人。”“真的？”我忧心忡忡的望着他问。“真的，而且还会跟着人追赶。”他认真的看了我一眼说。“F，那我们还是调头回去吧。”我一边着急，一边劝他。没想到他却突然大笑起来，“小白，叫你小白没错吧，这你都信。”我意识到了被他的捉弄，气得我满脸是土，一路上一直沒跟他说一句话。

约么走了四五公里，树林渐渐变少了，路两边也开阔了起来，泛黄的草甸上到处散落着羊群，太阳驱散了空中的薄雾，清晰的空气夹杂着秋日的暖阳，一切尽是如此美好。F把车停在了宽一点的路旁，指着左边不远处的海子，让我快看美不美，走了两天，终于见到有水的地方，我也是兴奋极了，立马下车关上车门跟他往左边的草甸小山包跑去。

小山包的两边是两个不大的近似圆形的湖，湖水很清，在湖的边上和中央偶尔会有一些长满水草的沼泽，湖的周围是微微泛黄的草甸和一些矮小的野花，再往外延伸就是一片接一片的针叶林，草甸在树林与湖泊间跌宕起伏，曲线很是美妙，太阳在空中越升越高，几朵白云漂浮在蔚蓝的天际，像是刚刚在草甸上吃草的绵羊。蓝天把湖水染得湛蓝，蓝得让人心痛，F拉着我的手在草甸包上面对湖水坐下，我们闭上双眼，闻着从湖上吹来的清风，品尝着纯净又香甜的自然味道，云在我们头顶变幻着，它们似乎想让这对明眸似的湖水更加深遂，我转过头对着F说，“F，你知道这湖叫什么名字吗？”F看着我，微笑说，“香格里拉湖，这里的人叫海子，当年冒险家洛克走到这里时，发现这儿的风景非常美丽，非常神秘，就像是到了仙境一般，于是就用本地最美的词汇来形容它，叫它香格里拉湖。”F一边说，一边赞叹不已。 

云还在头顶变着，两滩湖水时而微笑，时而深情，时而流淌，时而停滞。它们是少女的身躯，纯净，无暇。它们是天空的眸子，神圣，高洁。F拉着我的手，我们下了草甸包，走到湖水边上，他让我把手伸进湖水里感受一下，我顺手在水草边摘了一朵淡紫色的野花扔进湖里，一边用手追赶浮动的小花，一边感受水的清凉与欢悦，正午的阳光彻底被这两滩湖水揉碎，零星洒在湖面，闪着金光，天空之眼好奇的眨着眼睛，世界变得如此寂静。

没有一双手是永恒的手，正如没有一条路是有终点的路，人生的旅程有悲有喜，只要我们有一颗永远纯净的心，生命就会变得精彩。

在湖边，我们整整徘徊了半天，终将依依不舍与之相辞而去。

三  玛娜茶金

我们把车开进了山谷，山谷里只有这条被我们踩在脚下的柏油路，路两边是高高的山，山上都是成片的原始森林，F说要去找扎西，找到扎西后就可以去玛娜茶金了，我估且又相信了他一回。

顺着山谷一直走，走到没有路的地方，F把车停到了一个小村子的林场门口，一个高高瘦瘦，约么五十来岁的男子过来和我们打招呼，刚开始他讲了几句藏语，我们没听懂，后来他改讲藏语普通话，我们听懂了，他就是扎西，扎西有一个女儿已经在镇上工作了，是名教师，还有一个小儿子在读小学，这几天放假，在家里玩耍，他的小儿子听到我们在门口说话，跑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只大黑狗，我吓得直往F身后躲，扎西用藏语吼了两下，那狗就歪朝一边睡觉去了，我见他小儿子甚是可爱，连忙把车里的零食分了几袋给他，小孩子抱着我给他的零食高兴极了，用本地特有的蔵族普通话向我说了好几声谢谢姐姐，被他这么一叫，我也顿时觉得自己年轻了起来，心里美滋滋的。

F与扎西谈完了事，让我在一边等待，他们去开车。几分钟时间，就从林场院里开了一辆白色越野车出来，F坐在副驾驶，他先下车拉着我的手把我送上这辆越野车，然后才回到副驾座。就这样，我们换了车开始了一段冒险的历程。

扎西带我们走的路，是一段坑坑洼洼还沒有修好的路，有时甚至没有路，我们从河里穿过，从悬崖上走过，从大山石上爬上去，又从大泥坑里爬出來，我在后排坐位打着滚，他们在前排驾驶位也没怎么好受，偶尔实在受不了了，就找块像样的空地停下来透透气，欣赏欣赏成片的红色、黄色的霜叶，然后又继续前行，终于，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后，到达了海拔三千七百米以上的观景点，玛娜茶金。玛娜茶金观景平台是经过特意修整和打造过的，所以设施相对好些，只是这里海拔太高，又是建在悬崖顶上，前方没有任何遮风挡雨的屏障，所以风很大，很冷。扎西告诉我们，站在这直看过去就能非常清晰的看到三大神山，这到稻城的直线距离仅三十公里。听到这个令人兴奋的消息，我们一路的颠簸顿时烟消云散，只可惜今天的气候不怎么好，神山那边有些乌云遮挡，只能看到中间央迈勇的一侧，F说，我们可以在这里等一等，也许云会散开，那时就能看到壮观的日照金山了，说完他就选了个好一点的位置架起了摄影支架，周围好几伙人也是早已架好摄像机做好准备的，只是，这风，实在吹得让人受不了。

平台实在太冷了，两对老年夫妻被寒风吹得在来时的路上跺起了脚，跑起步，一对中年夫妻来得比较早，他们吃午餐的炊具还没收，但已冻得钻进了他们随身携带的睡袋里不出来，F看我冻得可怜，让我去车里避一避，云开了再叫我出来，他在外面溜着弯。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过去了，云没有散，反而下起了雨，车外面的人急得手忙脚乱，收拾摄影装备，赶快躲进车里或是帐篷里，F与扎西也收了装备上了车，F嘴里不停念叼着可惜，扎西在边上很淡定，他开始用蔵族普通话安慰我们，让我们别难过，以后想看的话，他可以随时带我们来看，就这样，在一阵莫名其妙的雨里和深深的遗憾里，我们开始返回林场。

哎，又是一段令人厌恶而又终身难忘的历程，到达林场时，我们已然被这段凶悍无比的山路和没能见到日照金山的悲伤心情弄得全身酸痛，魂飞魄散。

四  水性杨花

狂风席卷着乌云，大海在波涛中翻滚，我的小舟被一片高高的巨浪掀翻，巨浪冲击着我，像要把我推向大海的深渊，“F，救我，救我，啊！……”我大声呼叫着从恶梦中醒来，F坐在床边拉着我的手，很着急的问：“小白，你怎么了？是不是又做恶梦了？”内心的恐惧还在我的心头萦绕，如鬼魅般，我忍不住大声哭出来，这哭声，只有F明白。

这是出门的第四天，头晚我们在泸沽湖边上的一家文创客栈住下，因为是旺季，并且我们抵达时仅剩下一间的缘故，所以房间小贵，980人民币一晚，房间的空间不算大，一张古典中式床和一个招待客人的木榻，再加一个面朝湖面的阳台，白色蕾丝窗纱做点缀，虽有些简陋，但还算诗意，F知道我生性好水，带我来了这里。调整好心情，我们出了门。

又是蓝天白云，我们打算沿湖岸环绕一圈，F打算开车，他怕我走路坚持不了，但被我阻止了，我坚持要走路，枉费他一片好心。他拉着我沿湖岸走，看到风景好的地方就停留或者拍照，在一户小酒吧门口，格桑花开得正旺，红白相间，映衬着蓝色的湖面和天空雪白的云朵，非常漂亮，我们在这里停留下来，在格桑花旁边拍了几张照片，拍好后，我对着相机屏幕检查了下，觉得还算满意。F随手向湖中招来一只本地人经营的木舟，我们踩着水岸的青石板上了船，船家载着我们朝湖心和水草丰茂的沼泽划去，湖上的风很清新，没有一点鱼腥味，刚好今天我穿了那条白纱裙，白纱在湖风中自由的飞，F说我这个样子很美，看在夸奖的份上，姑且又信他一回。船家一边划，一边向我们做介绍，快靠近沼泽时，湖面上突然漂浮着好多白色的小花，花瓣很白，很晶莹剔透，花蕊是淡淡的黄色，花的梗和叶都隐藏在水面以下，只留花在上面。船家介绍说，“这是一种对环境很挑剔的植物，叫水性杨花，它只生长在水质和环境很好的高原湖泊，喜欢阳光，随着太阳升起而开放，随着太阳落山而凋谢，我们这儿的人都喜欢吃，可以素炒，可以烧汤，味道很鲜美。”没想到，这一朵朵洁白的小花不仅赏心悦目，还“秀色可餐”，我的心里马上暗藏着一丝欣慰，晚上去吃一吃。

船在湖上悠然的划，朵朵洁白的小花在我们周围静静绽放，太阳照着湖面和橘红色的舟，也照着它们，闪着银色的光，我伸手采了一朵放在鼻前闻了闻，淡淡的花香熏陶着我，我忙把双眼闭上细细品尝，温柔的湖风吹乱着我的长发，阳光是那样温暖，而我，仿佛忘了自我。“小白，别睡着了。”F提醒。

“F，你觉得这花美吗？”我缓缓睁开双眼，笑着问坐在面前的F。

“当然美啊！”F笑着大声回答。

“为什么？”

“嗯？”F感到奇怪的望着我。

“我问你为什么觉得它美。”我重复了一遍。

“它当然美，虽然很小，但洁身自好，对自己从不随便，它从不在污水里生长，它在无人问津的高原湖泊，以鱼儿为伴，和鸟唱歌，没有人理会，没有人欣赏，很寂寞，但却随着太阳的升起而开放，多么阳光，多么自信，你说它美不美？”

“美！”我呆呆的看着F，被他惊呆了。

“小白，无论以后我在不在你身边，你都要像它们一样。”

“嗯。”我应了一个字。

夕阳下山了，金色的阳光在泸沽湖的沉寂中渐渐消退，水鸟们也开始收缩起翅膀回巢，我们慢慢靠了岸，船家疲惫的接过酬劳，拿起避雨的蓑衣高高兴兴朝家走去，无可置疑，幸福就是那么简单而朴素。

晚饭我点了三个菜，一个F爱吃的清真桂鱼，一个素炒水性杨花，还有一个清汤水性杨花。

那晚，我又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朵洁白的小花。第二天我把这个梦说给F听，F笑我好傻。

很快，短短的假期结束了，一个秋天仿佛是整个人生，还有那双恶梦时紧握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