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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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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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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耳

很多时候,人属听觉动物。同样的话,从不同人的嘴里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人喜一句话,佛笑一炷香。话中听入耳,语意畅达,饱含情意,听起来舒坦,感觉里就好。

说请人到家里吃饭,有多种说法。具体的,要看是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其中大有讲究。比如早上,就得说到家喝糊涂吧!中午时就说,到家吃面条子吧!要是晚上,又不一样了,一定要说到家喝茶吧!

在本地,糊涂就是面汤,喝茶就是吃晚饭的意思,面条可能只是一种代表性的说法,往往还会有馍和菜。早上面汤,中午面条,晚上吃馍喝白水(也叫茶),是村里人的饮食习惯,多年形成的。说话也得跟着风俗习惯走,风俗就是大家都认可的,半上午半下午,不是饭时,不可能让到家里吃饭。也不能颠倒了说,正晌午的,你让到家喝糊涂,就闹了笑话。你想想,大白天,不过年不过节的,哪有那么闲的人,随便就到人家家里吃饭的,那是客套,不能拿棒槌当针(真)。明知道人家不会来,该说的也不能省。

话就是那个话,理就是那个理。人与人交往,常情,少不了的。做人如果连嘴边话都不会说,人家就会对你有看法。背后少不得挨骂,说此人不近人情,不懂大理,世面上难立足。

不宜说到家吃饭,还怎么搭讪?有新套路。说得最多的是:弄根烟吸吸吧!语气自然平和,透着友善和体贴。也有的干脆直接说,打打气吧!打打气,就是吸根烟。人一吸,烟不就往肚里钻嘛,和用气筒打气一个道理。吸烟打气,就是让停下来休息一会儿,别只顾干活不要命。对方说,才丢了。就得说,接着吸吧。丢的什么?丢的是吸剩下的烟头,意思是才吸过,烟瘾还没上来。

乡下人干活又苦又累,吸烟似乎就多——在不停地给自己鼓劲打气。吸烟好像果真能增添体力、强壮精神、解除乏困。人家在热情招呼着哩,哪能不把递过来的烟接着的。烟到了手,想点火吸上就吸上,不想吸就夹在耳朵根子上,待会儿烟瘾来了想吸再吸,那是存取烟卷最方便的地方,冬天也有塞进棉帽两个护耳上的,显示出吸烟人的不拘小节和对烟的爱惜。就是不能装进口袋里,那样子就小气了。

村子建房的工地上,那是最聚人的地方。有了过路的,或停下看热闹的,主家就少不得笑脸相迎,以请吸烟作招待。吸就吸吧,也没必要客套作假,凑凑个人场,也是帮衬。其实能停下来,接下烟的都是看着顺眼的,至少没啥过节,真有争执和不合的,抬轿去请都不会来。

村头上,街中央,过往行人多,遇到认识的、四邻庄上面熟的,不能嗯嗯啊啊连句中听的话都没有。得亲亲热热主动开口,要说:到哪儿去呀,歇会儿吧!夏天里就说凉快凉快吧!冬天就要改口了,得说到家点把火烤烤吧!真真假假,话要说得是那个样,就是要表达一种热情,显示出做人的厚道。至于说人家是不是照你说的做,要看人家的心思。反正,话得说到,礼要尽到,而且要中听入耳,得有那个意思,让听的人觉得亲切,谁都有到别人家门口的时候!

村里人常说,好胳膊好腿不如好嘴。这话可能有点儿过,但说明一个道理,口才好也是资源。说话中听,就便利,能成就很多事情,结交下很多朋友。嘴笨口拙做不了的,换个能言善辩的,事情说不定就成了。也就三言两语,既讲得明白在理,又中听,把人打发得心里得发,感情受用,就容易达成共鸣,一切也就好办了。

三十多年前,女孩子出嫁要置办嫁妆,男方当然希望陪送的东西越多越好,巴不得把新房里摆得满满当当,这不就省了再花钱买嘛!想多要又不能说出口,怎么办?在好期到来前三两个月,双方要坐在一起商定嫁娶事项。男方选定的前去主事做说合工作的人,边热乎地称呼着女方父母,边表白着决心说:二老不用担心,咱那儿村子是小,人手实在不够,就请亲戚们,再多嫁妆也能抬进家门。那时候没有车,搬运嫁妆都靠肩挑背扛。对方听得心花怒放,可回过头来一细想,又觉得人家话里藏话,另有深意,这不是在要嫁妆吗?!这一说不打紧,女方也醒悟过来了,于是更进一步,该加码的加码,本来没准备的大柜、板箱、方几,也都纷纷添上。娶亲的那天,去抬嫁妆的人浩浩荡荡,站满了院子,清一色的青壮劳力,看了的无不颂扬着场面的排场。多少年后,说起这桩索要嫁妆的往事,女方的娘家人还在夸,说男方家来的人说话真好听。

要是放到一般的人去,也能把事说妥帖,能不能多得这么多的东西,就不一定了。话中听入耳,说到人家心坎里去了,多花几个钱也痛快。闺女出嫁又是一辈子的大事,多置办几件像样的嫁妆,女儿进门有颜面不说,以后也好居家过日子。

这样子成就了事物的,就成了人物,就是能人。在一个村子里,遇事出谋划策、上下张罗打点的,都是这些人。他们的言行有着鲜明的统领和导向作用,所到之处自然也受人尊敬。

也有不入耳的,村里人平常说的,这人说话怎么跟砍砖头似的,就是一类。建筑工地上,泥水匠人拿瓦刀砍砖头,把砖头削制成需要的形状,那声音是极刺耳的。还有更难听的,如果一个人说的话引起了反感,一旁的人会不客气地给出这样的评价:不如老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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