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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发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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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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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树

我常常想起整村、满院的果树,那花开的风景,那长在树上的吃的诱惑。

村里的树木有着说不出的茂密,人们像是住在了树林子里。一街两旁,壕沟边上,房前屋后,角角落落里,或高或低,或粗壮或细挑,或直溜或弯曲,林林总总都是树。有的是人精心种下的,有的是近旁的树自然繁殖来的,是更大更老的树的子孙,它们同根而生,共享繁茂,相伴风雨,如同血脉相连的亲人。

在我很小的时候,村里不同姓氏不同宗族门派的人家,老弟兄几个,一家一家都比着开有私家园子。园里主要长果木,一行行,一排排,一片片,整齐威严,透着种树人特有的精细认真。也有杂乱生长的,显示出自然生命的率性与不朽。果树的繁殖力惊人,头年吃剩下的一粒杏核、桃核,没准第二年就能长出一棵小杏树、小桃树来。我们在地里玩耍,每每发现一棵果树的幼苗,就想到了吃,想到整筐整篮子的果子,馋虫横生,口水直流。于是就小心再小心地把小树连泥带土挖回去,稳妥地种在一个地方。浇水,施肥,扎上篱笆,垒了围墙,防止受到侵害,满怀希望地呵护着。课堂上走神想到的也是果树,放学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先去看望自己种下的小树。

爱果树,就由着它们任性地生长,和别的树一起挤挤碰碰地挨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争抢现象。到一定时候,人们会修剪或去除别的树,给果树更多的阳光雨露和更适宜的生长空间。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砍伐果树的,真的哪天有棵果树去了,主人会为此心疼上好一阵子。过了多少年后也许还在说,要是那果树还长着,不知该有多粗多高了,一年又能打下多少果子哩!

远离村子的园子,也有种菜的,只在园子的四周邻近海子的地方种果树。海子是深深的水沟,像护园河,防御着外物的侵入。园中间,掘着浇菜的土井,井上支着拔杆。小孩子没那么多规矩,不太讲究亲疏和你我,只为着一张嘴和与生俱来的好奇心,都成了巡逻哨兵,一个园子一个园子地窜,少不了变着法子弄些果子来吃。

树多,果树更多,桃,李,梨,核桃,都有。但最多的还要数柿树、杏树和枣树。

先说柿树,粗略分一下,就有灯笼柿、盘柿、盖柿几种。灯笼柿,又叫火柿,外形饱满,颜色鲜艳。盘柿形偏,像被挤压着长出来的。盖柿形同盘柿,只是底下多了一个“托”,形似盖。单从树容树貌,难以辨认出它们是哪个种类,只有长出果子才分得清。柿树开着乳白色的花,圆筒状,有筷子精细,麦粒那么长。初始时,长在树上的小柿子很多,待长有一粒花生米那么大,有一部分开始脱落,这是一个艰难而又残酷的优胜劣汰过程。每到这个时候,小孩子便抢着把过早“夭折”的小柿子串成串,当作“手链”、“项链”,来美美地装饰自己。

我们打小就知道柿子的涩苦,所以从不肯冒险去尝。后来读到李准的《黄河东流去》,其中有一个地方,写一个咽了气的逃荒人嘴里居然还噙着一个小柿子,我眼泪都下来了。这个细节,让我知道了什么是饥不择食,什么是生存的艰难!染了霜,柿叶火红似枫,闪着油光,如天上的云霞挂在枝头。树叶飘落,拾柴的孩子们拿别的树的枝条,把柿叶串起来,一串一串,很美很有趣。

柿子是为数不多的能在树上长久生着的果子,深秋里,天气已经很凉了,还有柿子挂在枝头,像一盏盏灯笼,红得耀眼、诱人。直到有鸟雀啄食,把一个个熟透了的柿子叨得稀烂,人才说,别再留了收了吧,都烂了坏了怪可惜,才去摘。跟别的果树不同,柿子不可能在树上长熟了再吃。我在一篇文章中写到过,在我们那儿,柿子摘下来后,要经过加工,其一是把柿子放在地窖里烘熟了吃,其二是温水去涩,我们那儿叫漤,再一个就是跟梨混着放在一个密封的容器里焐熟。柿子采摘下来放在一个地方,熟一个吃一个,也不错。这种吃法,不能急,柿子由硬变软,涩退甘来,皮肉染红,需要一个漫长的过程。破了皮的柿子,只能切片晒柿干,闲来打牙祭尚可。柿子色彩艳乍,润泽自然,采摘时看到一个枝条上果实硕大密集,红彤彤着实可爱,也有连同枝叶一起折下,拿回插在房箔上,或吊在屋檐下的,都别有一番情趣。

村里果树中杏树最多,品种也最齐全,覆盖面最广。麦一黄梢就熟了的,叫麦黄杏;熟后皮色泛白,肉厚多汁的,叫水白杏;个头小,结得密密稠,疙瘩连着疙瘩,像羊屎蛋的,叫羊屎蛋杏(比羊屎蛋要大);熟了掉在地上就摔成两半的,叫“河里爬(河蚌)”杏;个头大,像涂了一层油脂,其味像梅又像杏,比别的杏要晚熟的,叫梅杏;还有形状色彩一样,只有大小不同的,分别叫大黄杏、小黄杏。长在水边的杏树,把持不住,把长熟的杏果投进水里,嬉水的孩子就有了吃的。有一年,村里发疯似地探挖不知哪年深埋地下的残砖废瓦,好上交了修公路填路基,一户人家就在梅杏树下刨出一瓢铜钱来。可见果园是个多么被人看重的地方,不然钱财怎么可能藏在那儿呢!

七十年代中期,村里一户人家在杏林边上建房,正值杏花怒放时节。阳光明媚,鲜花簇拥,那宅基和建房时机的选择也恰到好处。我小小年纪,反复想着“杏树”和“幸福”两个词,就用我有限的知识,写下两句话,后来被这户人家架梁时写成对联贴了出来。这两句话是:辞旧迎新开新地,杏树园里幸福来。大概也表达出了建房人家的喜悦吧!

我家也有果树,其中的一棵大杏树,有合抱那么粗。在长到一人高的地方发了叉,一枝向南,一枝向北,两叉又分别长出众多的细枝,树冠支支乍乍,蓬蓬松松地荫出好大一片地。就有人去那儿避雨、乘凉,人以树聚,树因人茂,树下成了饭场、人场。春二月杏花开,树冠如云霞如浓雾,蔚为壮观,是那一带的风景树。杏果长在枝头,离树干远,够不到采摘,人就上到树上摇晃,晃到哪一枝子,下面就把床单撑开来接。杏落下来,啪嗒啪嗒,弹起,滚动,聚拢,声音动听、场景动人。这个当儿,母亲总是请这个来吃,邀那个来尝,乡亲们共同分享着果树的好处。

枣树,对季节的更迭最不灵敏,当别的树都一片葱绿,树影婆娑了,枣树才懒洋洋地借着春意,开始新一年的生命旅程,焦黑的枝头终于绽出一丝绿意来。农谚:“枣芽发,种棉花”,妇孺皆知,是枣树发出了要种棉花了的号令。枣树起步晚,长速快,过不几天,从叶芽上已看不出它的慵懒和迟滞了。我曾听说过,要在枣树身上砍下几刀,来年才能多结枣,不知真假,大概是怕树长得太旺,养分只供枝叶,而疏养了果子。枣个头有大小,大枣肉厚,泡泡的,不怎么甜,小枣不一样,甜得入骨,吃到嘴里嘎巴脆。

枣下来那阵子,我们做孩子的,嘴一刻也闲不住,手里拿着,口袋装着,走到哪儿吃到哪儿,甜到哪儿。枣和枣树的叶子,大小和色彩极相似,使枣有着天生的“叶里藏”的功能,不容易被发现。“有枣没枣打一竿子”,枝头看似空了,一竿子下去,说不定还会有一颗或几颗枣落下来。打一杆子,不是投机,也并非凭侥幸,而是一种哲学,那从树上落下的枣子就是对勤劳者最好的褒奖和馈赠,它告诉人们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

果树是家境殷实,日子好过的一大象征。家里孩子定亲,也有拿它们当筹码说事的,说谁家有几园果树,到成熟季节里,南集北集地赶着卖果子,零花钱不断,仅凭这一点也可能成为姑娘追逐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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