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

                        张恭

凌晨2点26，张塨刚进大厅，看病排队的人流已经到了拐角处，出奇的是两天来的位置相差无几，想来也蛮有趣。

寂静的酒店走廊，张塨悄悄的打开房间门，刚跨出一步，突然，一年轻小伙子就从对面的房间开门而出，吓得他迷迷糊糊的心绪马上清醒了许多。电梯间两人从23楼下去，也没对视一眼，黑暗的酒店大门口，各自分头消失在黑暗中。

大街上，霓虹灯闪烁，路政维修如常行进，民工嘴里叼着烟卷的星火在夜里闪烁，地面上的方砖被翘起垫平，然后被对齐压实，修补后的人行道就这样在黑夜中向前延伸。几步之外，沿街的早餐摊和食品店开始摆上街面，包子、豆浆和茶叶蛋在锅里冒着香气。

长安医院几个硕大的红字在街头十分显眼，张塨进了大厅，门口的保安斜靠在凳子上昏头大睡，大厅中间两侧的条椅上星星点点的坐着些男女或打盹或玩手机。他来到拉起绿黄色排队线里面，先把队排上。

刚站好，一个外地口音的小伙子在寂静的队外说：“做B超的每天只有20人，现在这么多人恐怕又白排了？”

跟在后面的一位排队胖女子说：“不知道么。”

而已经排在张塨后面的一位中年女子不肖的斜眼白了一下没有做声，打开自己的手机，刷起朋友圈来。

两小时过去了，张塨站得实在太久，两腿发直发麻，两眼昏花，腰酸腿疼，前面的大妈给他一张旧海报，谢过之后，他也顾不了大理石地面的冰冷，顾不了灰尘脏了衣物，顾不了矜持，立马席地而坐，僵直的双腿已不听使唤，站着坐不下去，坐着站不起来，那位好心大妈也是，张塨赶忙帮着搀扶一下，拽拉一下。

又一个小时过去了，站得实在太久，张塨饥肠辘辘，赶忙打开自己这两天排队用的手提袋，吃剩的面包没有了，只有几个小西红柿，他拿下口罩，拉开羽绒服扣子，擦了一下就狼吞虎咽的一口一个，不几分钟已全部下肚，肚子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打发了，而排的队在迅速延长，到了大厅尽头。

手机看困了的就靠墙闭眼大睡，瘾大的从坐那儿玩手游就一直顾不上抬头。张塨扫视了一下自己身后长长的队伍，昨天那三个大声喧哗的女人不见了，排在自己身后的胖女子也不见了，前面的两个母女也不见了，因为她们两个对张塨提的拍片袋的嘀咕声让他记忆深刻，张塨就好奇的问了一声：“你们排队看啥呢？”

“哦，我们看骨科，你也是源州医院来的啊？”

“噢，就是的，难道你们也是啊？”

“嗯，就是的。”

“你们给谁看呢？”当妈妈的中年女指了指自己，戴口罩的嘴没有出声儿。

张塨就没有再问下去，而排在自己前面穿着红色羽绒衣的大妈，听他们说话，就放下手机问了一声：“你看啥病？”

张塨说：“我不看，是给我妈看眩晕。”

“啊，我也是，我是给儿子，也是眩晕的，上次来过队也白排了。”

张塨马上疑惑的问道：“怎么白排了？”

大妈好心的说：“现在排的才是进入五层门诊大门的队，五点以后门诊大门打开以后，再排各科门诊的自动挂号位，七点以后再排门诊的队，检查一个病至少得排7次队哩。”

“哦，我都不知道，还是第一次排。”

“我上次5点来排到跟前没号了，这次就早早的来了，儿子也一起来了，他在条椅子上坐着。哎，没有办法，该享福的时候，儿子病了，那里都去不了，还得半夜三更不睡觉来排队，都打了30多块钱的的过来。现在就剩我一个忙前忙后，女儿在海南有房子都去不了，手机订票也不会，网上预约专家排的队都6000多了，没有办法。”

张塨听大妈述说的间隙就问：“您今年有七十了吗？”

“没有的，差一岁了。”

“哦，那你女儿挺有本事的么？”

“哦，还可以，她们俩口一个开飞机，一个在后勤，我儿子在和谐号上工作，去年底病了，有医保也有工资。”

“哦，你就在市里面，还要排队挂号啊？”

还没有等这位姓什么叫什么的好心大妈开腔，突然，声大嘹亮的国歌从身后刷朋友圈的中年女子手机里响起来，张塨扭头一看，见有人把天安门广场升旗仪式的视频上传手机了，说明天快亮了啊。

还不等视频播完，排队马上躁动起来了。四点五十大门快打开了，警察和保安出现在眼前，精神抖擞，盯着队伍，严防插队，破坏秩序。懵懵懂懂的人群马上站立如常，等着开门一刻。

这又不是昨天排队的一幕嘛？记得那位好心大妈当时提醒张塨说：“进大门要上四楼抢神经内科的挂号位置，你跑得快了，帮我排，我快我帮你排，要不又就白排了。”

张塨说：“好的，没有问题。”

可当门打开的一瞬间，张塨忙不迭失的冲上楼梯，只顾往前冲，等拐了几个弯，门诊大厅跑完了却怎么都找不到神经内科的挂号位置，气喘吁吁的他把整个楼层找完后才猛然抬头发现，怎么在五楼啊？

等折回四楼，好心大妈笑嘻嘻的站在神内自助挂号机前惊讶的问：“你怎么才来啊？”

张塨尴尬的掩饰道：“媳妇子刚打电话，出去了一下。”

“那快过来站我前面。”

站在队后的女子警觉的看着俩人的举动，大妈就回头解释说：“哦，我们在下面就在一起，都是两点多排的队，我前面放着包呢。”

年轻女子不愿意的说：“包能顶啥用啊？”

不容张塨再多想下去，只听得“哐当”一声，排队就如开闸的洪峰在警察保安的监视注视下，涌进大门前的楼梯，爬楼梯的瞬间，队伍立刻大乱，有一口气超越的，有两脚四台阶跨步而上的，有绕到外圈冲锋上去的……。

这一次，当张塨赶到神内两个自助挂号机前面时，一个前面只有4人，一个前面只有2人，都站好队形，张塨迅速排到两人的后面。

此刻，人群鱼贯而入，有上气不接下气的，有满头冒汗的，有不停喘气咳嗽的，还有女人拄着腰仰天长叹的，不到五分钟，两排五十多人的队伍迅即排成了。

一阵惊心动魄之后，耐心的排队等待又开始了，环顾四周，张塨一个熟识的人都没有见着，排队的大多衣衫不整，头发凌乱，气宇平凡，偶尔有几个打扮入时的美女在队伍前招摇而过。从复查的拍片袋上显示，有来自遥远的青海四川，还有内蒙乌海赤峰等地的人。

稍微闲暇之后，张塨又想起昨晨那位好心大妈的举动就十分感动，她当时也主动帮大妈照看位置，帮大妈查看专家特长，了解普通门诊流程，查询专家信息。大约排队一小时后，自助挂号机启动挂号了，可遗憾的是大妈和很多人一样，不懂自助挂号机的使用方法，她排在前面却挂了一个6号普通门诊号，张塨无意中挂了一个普通门诊1号，这让张塨很是过意不去。待查完后，他专门从人群中拽出那位好心大妈，帮着介绍门诊检查情况，并与之珍重道别。

少许的稍息恍惚后，自助挂号排完又开始排号登记，人们顷刻一窝蜂围在登记台前，好不容易排上号，以为就可以等着叫号就诊，其实那就太天真不过了。

终于熬到八点半了，张塨赶在刚上班医导的各种广播声中，又排队等候医生们的召唤。

排队越来越短，距离医生越来越近，诊室门前排队要顺着墙还不许越线，可人群更加躁动嘈杂。大约等了四十分钟后，助理才出门依次收去排号登记单。

不到十分钟的就诊结束了，还好，主治医师听完张塨对妈妈的病情陈述，医生笑盈盈的说：“你的陈述最多可信两成，病历和片子也就两成，病人不在，我怎么给你答复啊？”

张塨谦卑的听完后央求说：“我辛辛苦苦跑了3个省，数千公里路，凌晨两点半整整排了两天的队，多少给我一点诊断结果吧？”

医生听完也同情的说：“这样吧，下午韩教授门诊，你把这个拿上再问一下。”

话音未落，这位普通门诊魏大夫就提笔在门诊排号单的背面写了几个字，盖了个章子，张塨如获至宝，谢了又谢，才蹑手蹑脚的退出就诊室。

是啊，只能在长安医院手机APP上预约专家，韩教授的排队已经有2668人了，每周两次门诊1月之内都是满员的，根本就进不去，约不上。

总以为呜呜泱泱的就诊排队就此缓解，作鸟兽散，那又大错特错了。

话分两头说。早晨，源州医院那边，张塨母亲紧急办理出院手续差点儿搁浅，原因很简单，医院虽然没有检查手段，也没有治疗办法，出于荣誉等考虑就是不想让转院。后来在极力争取之下，老人于午后抬上救护车，5个小时的长途奔波，在韩教授下班前赶到医院。而长安医院这边，没承想，数小时的排队就诊，无果而终，只能等母亲来下午韩教授诊断。张塨心有不甘，又去323医院，挂了专家门诊，给了2项检查建议，总算有个交代。等张塨忙完休息不到40分钟，风驰电掣的救护车5点前赶到医院急诊门前，睡眼惺忪的张塨急急忙忙租了移动急救床，和家人推着虚弱的母亲赶到门诊，等递进早上魏大夫开的单子，又等着在就诊室外排了5个人的队，韩教授最后一个给母亲简单检查了一下，不足5分钟，写了3份检查建议。就这样，八旬母亲长途跋涉后，已经极度虚弱，韩教授认为非得住院治疗，张塨只好安顿母亲住进酒店，待先检查后再说。

要有正式的检查报告，还得继续排队去门诊。如此往复，门诊检查单、门诊检查报告单、门诊诊断都得周而复始的逐一排队，只有无休止的排队才可以按照顺序得到仓促的诊断结果。可排队到后面，最要命的是很多检查单都被告知要么一星期或者一个月的排号时间，几乎没有任何选择余地，你如果等不住的话，那刻骨铭心的排队也就白排了；如果等的话，只能一天又一天慢慢的熬等通知。

整整两天40多个小时的排队煎熬之后，等给妈妈挂完眩晕门诊，还得不到诊断结果后，似乎一切即将崩溃。

医院门外旭日东升，人流车流虹贯如注，张塨才顿生倦意，发现自己也眩晕了。

不知是无助的眩晕，还是就医白排的缘故，张塨整个身子骨像散了架似的，一阵眩晕过后，他跌坐在大厅的条椅上歇息片刻，却不知谁的手机，那高亢的秦腔旋律在喧闹的人群中蔓延。

走出敞亮的医院大门，偶见路边一个小青年围着爷爷奶奶嚎啕哭泣，他的爷爷奶奶也低声抽泣。道牙边上放着一副折叠床，上面堆着一些女性用过的衣物和住院生活用品。

初春的寒风中，萧瑟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张塨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泪眼涟涟。这个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竟会哭的像个泪人儿一样了？

其实，当每次站在医生面前，陈述妈妈的病因病情的时候，张塨只剩下哽咽了，等极力的控制压抑住自己情绪的时候，似乎好像一切都那么值得，因为离给妈妈诊治好病情又近了一步。为了八旬母亲尽快康复痊愈，他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等到下午检查，5层门诊大楼热闹劲儿一点都不亚于农贸市场，楼层各科同样排得满满当当，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张塨带着妈妈坐着轮椅急急匆匆穿行在人流中，5项专家检查建议重复2项，开出的3项检查下午才能排队检查1项。按照预约的检查时间，张塨又沮丧的开始了在排队的人流中游荡、游弋，那不是一叶扁舟，仅是人流中的一个黑点而已。

检查完，落日的余晖洒在高楼群宇间，此刻，医院大门一侧那立柱上“实施精品战略”的金黄色大字在夕阳下熠熠生辉。

打前站的张塨来长安已经5天，检查1项，医院又住不上，无奈之下，张塨选择了323医院，在严格例行检查后，女性专家被张塨兄弟俩苦口婆心说服勉强让老人住院治疗。

人们多么期待，会有更加贴近老百姓的惠民新期待、新举措、新消息扑面而来，这是国家之福，人民之福。祖国，相信你会越来越好，越变越好。

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常常在吐槽和正能量间摇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