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头晕”

没有人知道母亲什么时候有了“晕”的毛病，她的头晕来得快，去得也快，全凭她自己心愿意。

母亲心情好的时候，绝对是个刚强的老太太，八十七岁的老人，走路不用人扶，不拄拐棍；吃饭一顿满满一碗，不多不少；睡觉准时准点，睡下从不呻吟。头不疼，心不跳，话也偶尔会多起来。然而，一旦她感觉心里不舒服的时候，这一切就都变了，变得让我无奈、无助，且无所适从。

母亲每次上卫生间都是我神经最为紧张的时候，稍不留心，她就会把自己糊的乱七八糟，而自己却还不知道。这下好，她走到哪，手触到哪，哪里就要遭殃了。这个时候，我不得不叫住她，告诉她赶紧去卫生间洗手。她常常会很委屈地看着我，然后低声埋怨：“我又没把屎糊上呢，穷洗个啥了？！”我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想办法把她哄到卫生间，然后给她说把哪里好好细细洗净。她就突然开始哆嗦起来，站也站不住了，眼睛也看不见了，嘴里嘟囔着“心跳脑子响”，瞬间摇摇欲倒而终未倒。每每这时，我就得装出一副比她还委屈的样子，一边埋怨她不听话，一边把她的手拉进脸盆里，然后帮她把手洗干净。这时候，她的状态马上就会好起来，然后用能杀死人的眼神看着我，丢给我一声“你们就虚说我！”，然后转身离开，走得刚拔硬正。

她走了，我得紧紧跟在后面，我还得想办法劝说她把脏了的衣服换下来。我不能说她衣服糊脏了，必须要说我要动用洗衣机，衣服少了不好洗，把衣服换下来，我正好不上班给她洗洗。如此一来，她便不好再说什么，难难为为地走回自己的卧室，一边换衣服，一边骂我穷干净。衣服换下后，气呼呼地给我摔在地上，看也不愿多看我一眼。我捂住嘴笑着捡起衣服出去洗，她也便没了发泄情绪的对象，等到再从卧室里走出来的时候，就会忘记了刚才的事。只是因为换洗衣服，心上不舒服，走路时开始一步三摇，晕的不得了。她一边走一边打量众人，当发现谁都不在注意她时，就一个人走到椅子边坐下，一句话也不说。我常常会走到她跟前，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发笑，然后故意抬高声音问她：“又晕的不行行了？”母亲就会狠声动气地回我一声，“不知道！”我便大声笑起来，母亲也不看我，但明显地脸上的皱纹舒展了许多，我就知道她不生气了，也不“晕”了。

有时候，我会背开妻子和孩子，在卧室里单独给她讲一些事情。比如上厕所多用一点卫生纸，上厕所记得开灯，上完厕所记得洗手。她就会絮絮叨叨念叨起她的“经典语录”：“我舍不得，白白的，净净的，啥也没有，能用了。你们一次用那么大一块，看见都可惜了。你们楼上啥也要钱了，尿一点点，还要洗了？......”我然后就搜出她兜里装的废纸，上面沾满了污浊。我就指给她看，这时候，母亲就啥都看不见了，然后就开始呻吟，头也开始晕，脑子也开始响，然后马上就要开始哭了。吓得我赶紧逃之夭夭，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母亲但凡啥事没做好了，总要给自己找一个合适的借口，有时候不惜要装一场病，让我不知轻重，提心吊胆，不知所措。母亲不管坐什么，总喜欢坐一个角，让你担心她一不小心就会掉下来。我常常提醒她，她老是遗忘。有一次，她坐沙发时终于没坐实，一个背仰子摔倒在地毯上。扶她起来的时候，明显地感觉没怎么摔着，但母亲却突然“晕”起来了，“哎哟，窑咋都转的......”然后，她就开始一个人絮叨：“今早上起来就晕的不行。”我就开始纳闷，今天早上一个人起床、上厕所、吃饭、坐到阳台的椅子上，一切正常，咋会就晕了呢？我便也担心她毕竟摔了一下，人老了，真要发生点啥还是有可能的。扶她去睡了会儿，吃中午饭的时候，我叫她起来，她说自己好多了，自己走出来，吃了一碗饭，自己走到阳台的椅子上坐着休息。我也坐在沙发上打了个盹。等我醒来时，发现母亲也在椅子上打盹，我就提醒她进卧室睡。母亲突然又开始晕起来，站也站不起来了，我赶紧去扶。去卧室的路上，她连走路都走不动了，睡下时，故意给我转了下头，然后告诉我，一抬头、一转头就晕。我真的开始害怕了，赶紧打电话问医生，医生告诉我，小心脑梗，建议下午再观察，不行就做脑CT。我无比紧张地观察着，一遍又一遍给母亲量着体温，不发烧，先排除感冒的症状。然后我挨个给哥哥姐姐们打了电话......

这一天晚上，我想要陪母亲睡，但明显地感觉她不愿意。我就一直进去看，生害怕她突然间出了意外。半夜里，看见母亲出来上卫生间，硬朗地走出来，然后又硬朗地走回去，一点都没有下午“晕”的样子。我便去睡了，想着第二天一早起来带她去医院。

第二天一早，我先起来，拿了洗好的衣服让母亲换。母亲也已经起来，正在叠炕，一切正常，没有一点晕得症状。我让她换衣服，她也就换了。我说要上医院，她说她好了，一点都不晕了。我一下子晕了——我的个娘哎，你要吓死我啊！

赶紧给准备赶来的哥哥姐姐们打了电话，让他们都不要来了，庄户人家，自己有自己的光景，都太忙了。然而心里又感觉空落落的——母亲没病是好事，但她一下子就突然好了，却少了一次见到儿女们的机会，还不如再多“晕”一天，大不了我多担心一天......

今天晚上，母亲又“晕”了一次，就因为她上卫生间没开灯，踢到了凳子差点摔倒，我埋怨了她......

唉，母亲这头晕的老毛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