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来一场雪

因为雪，我喜欢上了冬天。冬天的夜太过于漫长，没有梦的冬夜无疑是单调而无味的。如果突然能有一场雪下进梦里，那该是多么令人欣喜的场景啊！

今晨偏就有雪，比梦更加真切。怀揣做梦的心态，我穿好衣服，迎着漫天雪花，往山间走去。山间没有人来，这里的雪和山谷一样安静，雪花小心翼翼落在地上，无声无息。山谷的清晨还在沉睡，没有谁忍心把它唤醒。我放慢脚步，尽量让脚下不发出声响，安静的氛围太美妙了，可以让人的心也瞬息安静下来，静如漫山遍野的白雪，纯洁而简单。

大自然真是神奇，只是一个简单的构思，就可以让单调枯燥的冬天突然来一次华丽的转身。往上看去，山坡不再是枯黄，因为有白雪作为大背景，那些树和灌木突然就有了立体感和层次感，那些高高地挺立着的是树，树的叶子已经落光，使得枝枝丫丫间一小朵一小朵的积雪甚为显眼，远远看去，像花也像鸟，只是少了些花香或是鸟鸣。那些矮矮的一扑棱一扑棱的是灌木，雪粘在枝条上，枝条从下向上散开，形成花蕊状，线条感十足。整个山间，黄色、黑色、松柏的绿色恰到好处地搭配在合适的位置，高低起伏、浓淡深浅浑然天成。纵然是人间最好的画师和摄影家，也只能描摹其一处，或是抓拍其一角，而伟大的自然啊，只是用了半个夜的雪花，就从南至北绘制了一幅无与伦比的超级巨幅——相比于大自然的博大精深，人类真的太过于浅薄和无知了。

我不想再走了，只想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听和想。

闭上眼睛，放空心思，屏住呼吸。山间的清晨是空寂的，除了雪，这个世界再什么也没有。这时，通过雪，你能听得见树的呼吸、草叶的呼吸、大地的呼吸，然后是我的呼吸。你能感受得到生命的密码、生机的搏动、诗意的涌动和情感的流淌。这雪好无私，不分亲疏，不分贵贱，只要你投身其中，它便与你心意相连。我想到了书，听到了翻书的声音，甚至嗅到了墨香；我想到了茶，听到煮茶的滋滋声，甚至品到了茶味；我听到了故乡唤归的风声，那风吹过，将河流的冰层吹宽，将不住人的窑洞吹暖......我的心空掉了，一谷的幽静，没有任何人和事能够走进来。我的世界里只有雪，那雪，是空无的。雪，成了我的另一个灵魂，从另一个世界飘来，融进我的肌肤，沁入我的心底，冰冻了欲望，纯净了心海，我便是雪，雪便是我。

我突然有些哽咽！

童年时，只要有一场大雪，我便可以一天不出门，躺在热炕上听雪看书了。门外是父亲扫雪和跺脚的声音，母亲进进出出忙着抱柴放火。屋外下雪的声音其实听不见，但我似乎能感觉到雪的薄厚。我能听得到院子里的鸡相互间叽叽咕咕说话，麻雀落在地上又突然群体飞起来。对面的大哥拉长了声音：“哎呀，好大的雪！”下来担水的人，铜马勺磕在桶沿上叮当直响......故乡的冬天，只要下一场雪，立即变得静谧、安详、慢节奏，劳累了整整一年的人们难得的能清闲这么一两天——而今，斯人已逝，村庄已老，这一场大雪里，我突然听到了心底发出的一声清响，脆生生，清冷，一片玉碎的声音。

掉转身子，沿着来时的路返回。雪地上依然只有我的一行脚印，无比清晰。是啊，自己的路还得自己走，没有太多的人会在意你去了哪里。与其活在别人的世界里纠结，倒不如像今天一样，一个人来来去去，倒也别有一番景致。我无法复制别人的世界，其实别人也同样无法体会我的境界。可惜，我总容易忽略了自己的拥有，而去羡慕别人的所得。

我很庆幸今晨雪地上的第一道脚印是我留下的。我知道，下一次再来时，必定是脚印横杂，再想要找出自己今天留下的这两行，已经不可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