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桃

我的记忆里，老家的果园子里长着一棵毛桃树。吃毛桃的记忆很真切，若干年了还能想起关于毛桃的每一个细节。

杏花开过后，毛桃树就开花了。毛桃花比山桃花颜色更粉更艳，“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诗中说人看见春天鲜艳的桃花，就能联想到新娘的年轻貌美，桃花之美不言而喻。桃花谢了之后，桃树叶子中间就会出现零零星星的小毛桃，青青的，扁扁的，表皮有一层白色的细毛，人心的形状。杏子小的时候可以摘下来吃，毛桃却不可以，一是咬不动，二是味道很苦，难以下咽，摘下来就等于苦害了果实。想吃毛桃，心里急不得，得耐心地等，一连得等三四个月。

到了农历六月的时候，桃子已经很大了，挂在树枝上很诱人。可别以为这时候的毛桃可以试着尝一尝了，方言里说，“六月的桃儿，驴都咬不动。”你可以想见这时候的毛桃够多坚硬。小孩子总有忍不住的时候，偷偷摘下来一个，把表皮的毛毛揩净，用牙齿啃下一片来，在嘴里嚼，又酸又苦，没一点桃味。——还得耐心地再等一个月，毛桃就成熟了。

农历的七月份，毛桃成熟了。成熟了的毛桃立马褪去了青涩，桃子的表皮粉嫩可爱，像小娃娃的脸蛋蛋，手一掐似乎就能掐出水来。毛桃上面的毛毛开始脱落，只是黏在表皮上。这个毛毛呀，千万别钻进衣领或者袖口，否则皮肤会痒的厉害，越抓越痒，得把衣服脱下来，得把那些粘在衣服和皮肤上毛毛除去才行。大人们总是老早就提醒孩子们慢慢来，不要急。孩子们却总是猴急猴急地等不及，摘下来一个就在衣服襟子上揩，毛毛还没揩净就放进了嘴里嚼起来，一不注意就痒起来......毛桃的水分不是很多，桃肉也不是很厚，但有一种特殊的鲜味，这鲜味，是大棚里的那些桃子所不具备的，不浓却绵长，不很甜却入口，让人吃了还想吃，一直到吃饱为止。桃子不比杏子，吃多了也没关系，农谚里说，“桃饱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就是说，桃子养胃，而杏和李子吃多了却会伤身体的。

大人们不像小孩子那么毛糙，他们把毛桃摘下来，先用嘴吹，吹得差不多了，再用帕子揩，揩干净了就从中间捏开，粉红色的桃肉十分养眼。他们慢慢地把桃肉送进嘴里，一小块一小块吃，很陶醉的样子。孩子们也开始学习大人们的样子吃，一时间“噗噗”的吹气声此起彼伏，相互间比谁的桃子大，谁的桃子样子俊，谁的桃子颜色好看......孩子们吃东西比大人们有趣，不管什么东西都能吃成游戏。

关于吃毛桃，大人们是有讲究的，说一颗桃不能两个人吃，吃了嘴会扭，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总有不安分的孩子不太相信这些说辞，就偷偷地分吃了一颗桃，然后相互看对方的嘴，看是不是会变成扭嘴嘴。结果等了一中午一下午也没等到嘴扭，便知道这和吃梨的禁忌是一样的，其实根本没这回事。淘气点的男孩子便故意把毛桃捏成两半，然后追着自己心仪的女孩子让她和自己分着吃，“你吃一半，我吃一半，你往左扭，我往右扭，正好配成一对对......”女孩子刹那间羞红了脸，脸红的像毛桃一样......

书匠的唱词和拦羊汉子的信天游里也喜欢用毛桃来起兴，“阳洼的毛桃背洼的梨，走走步步都想着你！”“东山的核桃西山的桃，二哥哥就像杨宗保！”农村的老太太招呼客人时，喜欢把毛桃用筐子提来，直接放在炕上让来人吃个尽兴，起身再往衣兜兜里揣，揣满了手里还要再给拿上两个......

农村人给长的心疼的毛女女取乳名时，也喜欢叫个“毛桃”“桃”“桃桃”什么的......

离开老家很多年了，那棵毛桃树早老死了。再没吃到老家的毛桃，但毛桃的独特滋味却在中年时间丝丝缕缕地从心底升起来，升起来，凝结成了剪不断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