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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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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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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剃头匠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

在磨盘州,手艺人不管你是不是状元,不同行的手艺人到一起,由于行业的特点,民间给他们定了个高下顺序。

一桌子手艺人吃席,剃头匠当仁不让地坐在首席。道理很简单,无论国家首脑,还是百日小儿,剃头匠的手都可以上头。以乡村旧俗,只有尊长者才可以摸男人的头。剃头匠出席的场合也比较重要,男丁出生满百日,一定会请剃头匠到家里理发,以此告示全村人,家里添丁了。老人去世,也会请剃头匠上门做最后的修理,以便老人体面地离开。

剃头匠的地位比较高,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当剃头匠,毕竟这是伺候人的手艺。村里一般都会安排身体不好的,或者有残疾的人当剃头匠。

剃头的价格由队里定,大人一个价,孩子一个价。到年底的时候,剃头的费用从各家工分里由生产队划拨给剃头匠。那时候人都盼着家里人丁兴旺,因此,什么钱都可以省,唯独剃头的钱,村里人都愿意大方一些。假如在剃头钱上计较的人,那真的会被村里人看不起。

从我记事时候起,村里剃头的事就是三爷一个人包了。三爷给我们一个片(三个生产队)的人理发。也许是三爷当年被迫学了剃头,或者是三爷天性就是古板的,我几乎没见过他带着笑脸给人剃头。

他总是侉着脸,像别人欠了他钱似的。不过三爷人挺善良,他从来不打骂孩子,有时候,我从他家门口经过,他看见我头发长了,会主动招我过去剃头。通常情况下,三爷会在每月大致的日子,挨家挨户地上门,然后就是从大人到孩子一起修理。

小孩子剃头比较简单,一把剃头推子,从后往前一推到底。三爷虽然也是跟着师傅学的手艺,可他实在是不用心,仅仅是推子推,其他的技法几乎不会。这么说好像也不对,三爷会刮脸掏耳朵。

阳光晴好的日子,主人家搬出太师椅并端坐在上面,女人用脸盆端来一盆温水和一块肥皂,三爷用毛巾把男人脸打湿,然后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毛刷,用毛刷沾水在肥皂上面反复地蹭,不一会儿工夫,毛刷头上便有了一层肥皂沫。

三爷拿出片刀的帆布条,一头挂在椅背上,一头捏在左手里,他的右手拿着一把长长的刮胡刀,在帆布条上,正反两面来回蹭几下,像是磨刀,也可能是褪去刀刃上的杂物。一切准备就绪后,他拿起毛刷在男人的胡子部位涂抹几下,然后就是拿着大刀片在男人脸上刮。

“刺拉拉”,刀片非常清脆地在脸上走着,最让我们紧张的就是挂脖子上的胡须,锋利的刀在脖子上游走,稍有闪失就是一条人命。我们小孩子都非常好奇,大人们哪来的那么大勇气,把一根白花花的脖子,放到那锋利的剃刀下呢。

跟刮胡子一样让人紧张的还有掏耳朵。

刮完脸之后,三爷从工具箱里拿出一个竹筒子,打开上面的盖,竹筒子里是各式各样长短不一的耳勺,剃头匠的耳勺与一般人家用的不同,它不仅长,而且耳勺柄是一根钢丝,有弹性。三爷左手捏着耳廓,右手捏着耳勺,细心地在耳朵里掏挖着,不一会儿,有一堆耳垢出现在耳勺上,待男人确认后,三爷将其抖落到地上,男人脸上洋溢着舒服且满足的样子。

我上学以后,我们兄弟都不满意三爷给我们剃头,因为他真的一点也不讲究,每次剃完头,我们几天都被人笑话,那是非常不好的一种感觉,尤其是哥哥高考那年,三爷给哥哥离了一个秃子头,姐姐都有点不满意。姐姐私下里跟我们说,三爷也是年纪大了,大兄弟要是一举成名,那就是大学生了,三爷给他还理了一个光头,这多不好呢。

三爷估计也知道村里人对他手艺的不满,可他从来就没想过改变。他知道我们拿他也没办法,一个片区只有他一个剃头匠。虽然我们都说上一个片区的剃头匠会理样式,可我们不能找那个剃头匠,因为,队里没法给他算工钱。

为了三爷的手艺后继有人,队长安排三爷带了一个徒弟。徒弟是个残疾人,且是一个孤儿,因为小儿麻痹症,他一条腿是跛的。我们叫他“跛老爷”。“跛老爷”天生就是一个剃头匠,不说他的手艺,仅他携带工具箱走路的样子,好像他的身上天生就该装一个工具箱。他右腿残疾,右屁股头往上撅着,走路时,他把工具箱放在撅起的屁股头上,右手顺势在后面扶着,一跛一跛地起伏向前。

三爷开始不愿意带“跛老爷”这个徒弟,一方面他嫌“跛老爷”不聪明,再者也是嫌弃“跛老爷”的残疾,可他终究没有经住村里的老人劝导。教会“跛老爷”是积德,是修行,教会“跛老爷”也等于给了他一碗饭吃。其实,三爷心里可能还想着同行是冤家,因为,“跛老爷”也是我们片区的,“跛老爷”满师后,他就会跟三爷争地盘。

三爷还是带了“跛老爷”。“跛老爷”满师后还真的抢了三爷的生意。好在那时候磨盘州兴起了土地承包,三爷完全把剃头的手艺交给了“跛老爷”,他再也不给人剃头了。

什么样的师傅就带什么样的徒弟,“跛老爷”的手艺比三爷稍微改进了一些,起码头顶上的头发,他是拿剪刀剪的,尽管剪不出形,也做不了花,但是比三爷的一推到头还是强多了,一时很受村里人喜欢。

我忘记“跛老爷”是否给我剃过头。上高中之后,我剃头都选择在县城的理发店里,那里都是国营店的老师傅,相对来说,手艺比乡村的剃头匠还是要强一些,起码,他们能理出县城里的“流行”样式。

周末回家的时候,还能看见“跛老爷”夹着工具箱在马路上游荡着,不时地有人冲着他喊,“跛老爷”来给我剃头。

找“跛老爷”剃头的大多是老人,年轻些的都选择在码头的发廊里美发了。老人大多迷信,不喜欢发廊的女人的手上头,他们觉得这是不吉利的事,最关键的是,那些开发廊的女人,大多不会用大刀片刮胡子,更不会用专用的耳勺掏耳朵。

不知道“跛老爷”是否还在给人剃头?按理他也该改行做点别的了,不然,估计他真的难以养活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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