酥糖不是糖

日子苦了，就希望有甜味调剂。小时候很苦，所以我喜欢吃糖。

成年后，看见很多牙齿不好的人，大夫说，那是小时候糖吃多了。听到这样的话，我的心里总不免酸溜溜的。

当年有首儿歌的歌词是“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交到警察叔叔手里边。”我非常不喜欢这首歌，因为我几乎没捡到过钱，即便捡到了，我也没机会交给警察叔叔，因为，在去码头的路上，我就把它交给供销社了，供销社跟我差不多高的柜台上摆着圆圆的糖罐，罐里装着各种各样的糖果。假如我踮着脚尖，可以够着糖果罐的盖子，揭开盖子，我就可以拿到里面的糖果。

我把手里的钱交给售货员，他会让我自己打开盖子，自己拿出里面的糖果，然后张开手掌给他报数，确实无误后，我们盖上盖子，拿着糖果高高兴兴地离开。

幼年时候，我们能吃到的糖果都是硬糖，即红薯糖稀成硬块后的糖粒。记得读初中的时候，那样的糖果是1毛钱11颗。假如能拿出1毛钱，买上11颗糖放在口袋里，那是非常富足的感觉。

那时候有个别“富足”的同学，他们不屑于吃硬得跟石头一样的糖果，他们会买纸包的酥糖。他们的吃相非常优雅，轻轻地将酥糖长边的一头撕开，将纸包变成桶状，然后伸出拇指和食指，在圆桶里掐着放进嘴里。

很多年以后，我带着老婆去江南的亲爷家拜年，亲爷拿出了家里的年货，即便如此，亲爷还怕招待不周，便拿出了最后的“宝贝”——酥糖。其实，亲爷当时也是迫于无奈，不然，他是不会拿出酥糖待客的，因为，那玩意，农村孩子都不稀罕了。

那是用红纸包着的一个长卷，约有十公分长。红纸是非常普通的红纸，打开红纸，里面包裹的是报纸，我担心老婆会嫌弃，因为城里人都说报纸脏，报纸上的铅印会导致铅中毒的，别说包裹食物，即便是平时翻阅报纸，也得赶紧洗手。

老婆说，非常好吃。多年以后，她都不知道那个东西的名字，她说的是像烟灰一样的甜东西。

那黑黑的如灰一样的东西不是烟灰，那可是好东西呢。

当年读高中的时候，我居住的是一栋老式的民居，民居是一座串坊式结构的老房子，房子面南背北，房子里住着兄弟俩，东边住着老大，西边住着老二。东西两边都呈对称的一厅两室的结构，中间为公共区域，公共区域又分前庭和后厅，前庭算是待客的区域，后厅是厨房所在，前庭和后厅之间隔着一个天井。

老大老二已经步入中年，儿子都已经成人。我住在老大家的中部的厅里，因为看书的需要，我会经常开着挨着天井的窗户，目的是为了采光和通风。看书累了，我都会站在窗前，凝望着天井发呆。

我不经意之间还是发现了老二家的一些小秘密，二爷跟他的那个帮佣女孩关系总是让我说不清，好多个半夜，二爷不是从那个女孩子的房里出来，就是蹑手蹑脚地进了女孩子的屋里。直到有一天早晨，那个女孩趴在床上哭泣，门开了一条缝，二爷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父亲说，我不适合住在那个不干净的地方了，必须立即换个地方住，以免影响我的学业。其实，我倒没觉得有什么。

在读书闲暇的时候，我会看着二爷跟那个女孩做着各种食品，这些好东西，都是当年摆在供销社柜台里让我们流口水的。见得最多的还是月饼、云片糕和酥糖。

二爷是国营县食品厂的师傅，改革后，厂子被人承包了，二爷就回到家里自己干起了厂里常干的手艺。二爷在家里做的食品，主要是供给城乡里众多的个人经营的小卖部。二爷的生意不错，所以才请了帮佣。女孩子家是后山的，父母早逝，家贫无以为继，经人介绍便到二爷家帮佣。

女孩子开始的时候主要是给二爷打下手，二爷在灶台前处理，她在灶下烧火。二爷把芝麻和米炒熟，她将芝麻或米磨成粉。二爷把糖稀在洒满芝麻粉的簸箕里搓成条，再叠成块，她将这些方块用报纸给包成长条，最后再在长条外面包层红纸，最后用浆子封口。

二爷的几个孩子当时都已经成人，据说最小的儿子都比那个女孩大。女孩哭过后没几天，二爷长孙刚满百日的那天，他的大儿媳妇带着女孩出门了，好像很多天后，女孩子才回来，脸上的水色非常不好。

在那儿居住的时候，偶尔地，二爷会给我一个刚出锅的月饼，晚上下自习的时候，女孩子也会给我几包酥糖。那时候肚子饿，接到这些食品，几乎都是第一时间囫囵吞枣了。

我是不会拿钱买食品的，那时候的钱，差不多都用在食堂的饭菜上了，根本也没有外花钱。读书的时候，精力都集中在课本上，也没有顾及外面的事，记得有次回家，有人跟母亲说，那个女孩出事了。母亲说，其实，二爷还不如当初就直接拉下脸，跟女孩把事办了。

看见我来，母亲就说了其他的话题，那时候我还在青春期，对世间事好像懂又不懂。

跟老婆回北京，都会在安庆停留一下。我去麦陇香给老婆买酥糖和墨子酥，这是我们安庆的百年老字号，假如老婆真的喜欢吃酥糖，麦陇香的应该吃得干净和放心。

也许是老店的做工太精细了，老婆说，麦陇香的酥糖和墨子酥太甜太腻了。最后，这些美味都进了我的肚子。

清明回家，祭奠完双亲及历代祖先，路过安庆时，不经意之间又来到了麦陇香的店门前，纠结了很久，我还是没有迈进店门的勇气。

我不仅担心身体消化不了那甜甜的美食，更是担心，打开酥糖包的时候，面前会浮现二爷在芝麻粉上裹着糖块，女孩挨着二爷用报纸包着酥糖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