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中奇石
友人常对我说,在玉蟾山山麓的后山,有一条山中小径,沿途植被繁茂,巉岩高耸,溪流横卧,是涤尘洗肺的天然好去处。
清晨的阳光,轻柔地洒在滨河走廊的行道树上。嫩绿的柳丝,杏黄的樟叶,猩红的红枫……一股仲春的腴润之气,在这光鲜的树冠上流淌着,携着我的目光,穷极前方黛色的玉蟾山脉。瞬间,便撩拨起我到山中去的冲动。
此时,阳光透过弥漫在林间的薄雾,从浓密的叶缝间钻出来,撒在松针上颗颗垂悬的晶莹露珠上,银光四溅。而这倒悬着的露珠,仿佛它们一不留神地滑落,定会传出令我惋惜的惊叹。
而抬头仰望高高的玉蟾山,山上的松树、杉树.……绵延数里,苍劲逶迤。
吹过来的山风,摇晃着这若云似烟,或浓或淡的树叶。在阵阵相互磨蹭的‘沙沙’声中,应和着林间不时传出的鸟鸣,油然生出一番春日光景的妩媚。宛如一轴沉雄古逸的水墨画,在我惬意的目光中,慢慢展开。
走过脚下这条由落叶铺就的‘黄金’小路,跨过窄窄的石拱桥。眼前通向林间的这条石板小路,或许就是友人对我说起的那条小径。
只是在流年的光阴中,历经人来人往,牛踩马踏,已将凹凸不平、粗糙的石板,磨蹭得光滑圆润,自然细腻,光滑,宛如坠于历史尘埃中的精美瓷器。
走在上面,真有些不忍重足,生怕踩碎那段前尘过往,惊扰昨夜留下的那帘幽梦。而修长的茅草,静静地簇拥着路旁开得正旺的各色小花。花儿盈盈洒洒,风姿绰约,温婉动人。
沟壑对面的石壁上,泉水直流而下,欢快地奔腾在溪流中。溪水或急或缓,水声潺潺,灵动而欢快地绕过高低不平,布满苔藓的嶙峋乱石。时有腾起的水花,打湿着横逸在溪边的野枝。潺潺的水声,回荡在山谷间,仿佛是智者横琴山野,拨弄琴弦发出的泠泠清籁。
清籁犹耳。而我的脚步,却已匆匆行进在山间的密林小道上。
投身林间,棵棵高大茂盛的乔木,枝叶在空中搭出成片凉篷,罩着陡峭的山路,留下一路荫凉。
从林间送来的阵阵凉风,丝丝凉意不乏山中野花的香气。淡淡的花香绕过我的脸颊,进入鼻腔,留在心里。让我感觉它们传递的是轻柔的、明媚的、善意的清芬。这清芬,能够穿透我的灵魂,卸下我在尘世的忧愁烦恼,留下如释重负后的气爽神清。而裸露在林中的山石,或黑,或白,或浅褐,大小不一,光怪陆离,变化多端,随处可见。
有的尖锐似剑,有的浑圆如宝,有的翘首若蟾……沐浴着日月光华,静静地立于山崖或林间。如信守千年不变的承诺,又似无言中的等待。偶有鸟儿在头顶的树上一声啁啾,只一眼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穿出林间,来到山顶。一个V字形的山坳出现在眼前,在两山之间,蜿蜒而去……
二 山中时光
停下脚步,仔细端详,山坳两旁依旧是气象森森的林木。而中间地势平坦开阔,绵延逶迤于前方的山崖边。填满沟谷的是这盛开的油菜花,高低起伏,微风徐来,金波涌动,熠熠生辉。
沿着脚下这条长满杂草的土坯公路继续往前走,看见那些栖居在山坳中散布着的农家,屋舍凋敝,泥墙黑瓦。可点缀在房后屋前的李树,桃树,却花团锦簇,花色正旺。
突然联想起杨万里笔下的“篱落疏疏一径深,树头花落未成荫。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
诗中景象,让我忆起儿时在乡下生活过的点滴时光……是这般的遥远,又是那么的亲切。想来,人世间的许多事,仿佛就是这样,曾经的熟悉,不经意间就成了陌生。
怯怯地走向一处农舍,但见风雨侵蚀后的斑驳泥墙上,裸露出圈圈的竹篾早已褪去本色,枯黄中显出岁月的沧桑。但还未靠近这处农家,却突然听见屋内传出了猛烈的犬吠。
不容细想,转头却惊见左边蓊郁的林木之下,掩藏着一座倚山而建的老宅。可此时的老宅,院门紧闭。竟连门前那条通向山外的石板路,蓬勃的茅草也早已淹没了岁月留下的足迹,唯有屋前那株苍劲高大的桂花树,浓密的枝叶,或许,正期待着秋日到来时,馥郁的花香,诉说它曾经的过往。
悠思淡淡,移目换景。慢慢走向低洼的山谷边。只见阳光照耀着眼前层层叠叠、高低起伏蓄满春水的梯田。那闪耀着一漾一漾清冷银光的梯田,此时正与山下星罗棋布,成遍成遍的水田,波光呼应。心,突然一下辽阔起来……
顷刻间,回首登山时急促的喘息和双腿的沉重,沁出的汗水打湿后背时感知的艰辛,以及瞬间涌出的淡淡忧伤,此刻全都消融在这样的景致里。
据说我的母亲,过去一样生活过在这样的大山深处。在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土地上,这样的春水里,这样的阳光下。那时的他们,是否此时早已喝牛把犁,时作时歇?而当金色的夕阳映着这样的老屋,袅袅的炊烟拂过山林果树,和风漾起水中的潋滟波光,是否醉了徜徉在周遭的夕阳?
这种静谧而富足的农耕生活,是否就是陶公笔下的‘桃花源’?抑或李乐微心目中的‘空中楼阁’?但,现在的他们,又到哪儿去了呢?
三 山中泉水
翻过一座小山丘,来到一处门前果树拢着的农家稍作歇息。在主人热情的劝坐及不时传来响亮的犬吠声中,只见一条细细的PVC管,从屋后幽深的竹林间,引流着一股清澈的山泉流向门前这处蓄水池。
不知是什么原因,我突然有了品尝这泉水的冲动。我斗胆地掬了一捧,在入口的一刹那,一种久违的清冽甘甜,带着丝丝凉意滑过舌尖,进入咽喉,浸润于肠胃;瞬间涤荡了一路的劳顿。
虽然,母亲在世时,耳闻过他提及的山中人家,多是‘以山为伴,与树为邻;杂木为薪,山泉为饮……’而面对眼前这本该不曾陌生的山泉水,也许是他们的离开,才让我内心徒然生出一腔茫然、好奇与失落。
但听主人道来,让我困惑的山泉水,原来是从山上密林间,那垂髯似古藤旁边的石缝间、飘逸茅草掩着的山洞中、抑或爬满苔藓的崖壁上……或汩汩涌出,或滴沥而坠,汇聚成流,蜿蜒成溪。可我终究还是想一探究竟。也许是我的执着,也许是山里人的淳朴与热情,点燃了主人的热情。他微笑着起身。掩上房门。指引我爬上屋后的山坡。来到一处杂树丛生,半掩着的崖洞前。
站在崖洞口,我伸出头、弓起身。只见微弱的阳光投进崖洞,照着崖顶上滴沥而坠的水滴上。莹洁透明的水滴,串串似颗颗掉线的珍珠,从空中滑落。在清脆的‘滴答’声中,飘飘洒洒、飞花凌空般的聚成了眼中这泓盈盈数尺的小潭。细小的水滴,就这样汇聚成了清澈的山泉,安静地流向了山外。
我突然心生感慨,古人云:‘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是否就是这个道理呢?
而这不绝于耳的‘滴答’声,也就这么深情地响着,日日夜夜,从不停歇。似母亲的心跳,委婉、亲切、祥和。又像是精致玲珑的风铃,在晨风中发出音符般明亮的碰撞,干净、清晰。更似洪荒远古传来的钟声,在天地中回响,充满禅意……让人无穷回味。
来到山顶,突然感觉山风拂面、春光依然、青山依旧。而驻步这高高的山巅之上,极目远眺,徜徉在山下波光粼粼的濑溪河,逶迤平静。而那些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却像屹立于大地的个个感叹号。一览无遗耸立在前方的座座山峰,却似平地待发的铁骑,只需一声令下,便会呼啸而去。
这时,我回看来时的山路,山路象彩练缠绕在古树、茅草掩映的崖壁上、山林中。又似飘带垂落,落于山腰平坝农家那粉红桃花掩映的密林之间。“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此时遥想杜牧眼中的山路、人家,想必个个都是精致的洗练。仰望高山,山色青黛。揽怀自然,风过耳畔。真可谓:坐可观山色浓淡、卧可看日起月落。青崖翠谷、云卷云舒……不炫于世,自在芳华。
一切,恰似素雅中的空谷幽兰。
‘我生本无乡,心安是归处’。我想,不论这山,这树,这水,这人家……是否是远离了这尘世的浮躁与喧嚣,才能如此这般的安静,安然?想来,‘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妙谛,也是恰在此境中冥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