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

   在繁杂的工作之余，我常要偷闲去外地游览一些山水，对大自然造物之奇妙有过惊叹狂喜，有过留恋不舍，但异域的山水再迷人也难以久居，翻过去的岁月久了，就会把他乡的美景仅留作一段回忆。倒是故乡的这座南山与我魂牵梦系，使我永远不会淡漠，因为这是我生长的地方，有我的根，有我的情愫，有我看惯的景像，有我精神的寄盼。

    这座山夹在秦岭巴山之间，山梁自西向东绵延汉阴、紫阳、金州数百里，势若游龙，状似鹏飞，沟壑谷涧伸向南北两川，犹像传说中凤凰展开的翅翼，拖着腾展的身形飞翔在秦巴山间。这便是故乡的凤凰山。

    我常在闲暇时向南远眺，如痴地欣赏凤凰山四季不同的色彩，阴晴迥异的云雾，感受它豪迈舒展的脉络，领会其沉静含蓄的性情。但见山的性格极为奔放，大小山峰各得其势，万仞活泼，直逼青天。山腰云幔忽聚忽散，霞落孤峰，黛色空蒙。唐时有长安文士闲游到此，见山势巍峨，辉呈五色，峰峦壮丽，可齐驱五岳，竟突发奇想，疑岐山之凤是否原产于此？其名究竟何来无从考证，只是当地居民世代生息相伴的凤凰山极像传说中的凤凰，人们又常能在幽静的溪水边或山道旁见到仙鹤与长尾七彩锦鸡，在当地，锦鸡被视作凤凰的雏鸟，居民从不猎杀。山里更有许多有关凤凰的传说故事，凤凰山之名便代代相传至今，总之，山名与传说中的凤凰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

    从海拔2130米高的主峰铁瓦殿到最小的山峰有数以百计的山峦沟谷，天然奇景和寺庙道观像珠宝一般镶嵌在其间的幽境或险峰上，广为人知的有铁瓦殿、大茅坝、凤凰谷、龙王沟瀑布、龙寨沟石林、玉皇阁、黄龙庙、十八罗汉、擂鼓台等，不为人知的还有仙鸡河、永峰寨、汪家寨、小雁沟、黒龙洞、马迹崖、黄龙瀑布等等，皆是城市人猎奇探幽的绝佳去处。尤为耀眼的，是凤江、堰坪、大埧、渭溪一带的明清古梯田群，布满了方圆几十里的大小山脊与湾谷，人、牛、鸡、狗、农舍与梯田、溪水、山林相伴，如世外桃园般悠然自得，层叠的田禾或田埂有时会在云朵里跳舞，有时会在阳光下流彩，活脱一幅浑然天成的田园山水画卷。

   山的南坡脚下，是碧波悠悠的汉江，分开巍峨的巴山与凤凰山，像壮士凛然前行，直奔长江而去。位于上游的汉阳镇是远古人类文化遗址，这里曾出土了大量的新石器时代的人类遗物，人类历史的渊远使得这一区域的居民性情豪放，逍遥自在又热情好客，吃要吃得丰富，习惯把猪蹄、整鸡、肉羔、蛋饺、鱼凡、莲藕、萝卜放入大盆文火熬一夜做成蒸盆，齐头扑靣吃得春夏秋冬满肚丰足；饮要饮得有趣，管它茅台、五粮液还是包谷酒桂花酒，概要喝出趣味喝出品位来，什么楼上楼、一炮通、三六九赶场，在猜令饮酒中矮子挤将军，挤出了古镇上众囗皆准的四大拳王、四大酒仙，让许多城里来的贵人在此威风落地，名跌孙山。相隔十多公里的漩涡镇，自古以来商贸繁荣，逢集时渡口舟楫如梭，一条独街的两三里路上山货和人流密匝匝似蚂蚁群；江水至此表面平静如常，江底却暗藏窝漩，不识其水性的外来泳客若冒然玩水常有不测之险，若有幸被当地人救起，便从此视救人的人为恩人，感恩不尽，常相往来。当地人厚道且绝顶灵性，察言观色，能言善辩，处事缜密而善于为作，价值观的不同使从不无谓耗费光阴的漩涡人远比上游好面子摆阔气的汉阳人富有。

    如能沿江乘船而行，又可感受到汉阳坪、石羊滩、漩涡古渡、龙潭、中垻岛等许多景观的奇幻异趣，每一处景致，当地人都能说出一串传说，许多传说竟与历史的大事件相关联，无不让人感到凤凰山与汉水流域历史的渊远积淀。因此，只要是被汉江哺育的人都聪明智慧出色的灵巧。

     山的北侧，是一派江南水乡般的景象，许多涓涓溪流汇入清透的月河，又风姿婀娜地流向东方，把百里长的月河两岸滋润得人俊物秀，这里远近闻名的蜡烛山与双乳山是大自然赋予当地居民最具象征意义的赏赐，让威仪的秦岭与凤凰山挨近月川时也变得柔和温婉，使这里风调雨顺，极少出现较大自然灾害。县城是兼有都市、园林、水乡的城；集镇是集老街、新街、商贸新区的镇。城里的人追求品位，自豪、满足，习惯悠闲，散步、跳舞、搓麻、聚餐乐此不疲；城外的人讲求实惠，淳朴、地道，习惯了农业、建筑、务工、跑生意而不知倦累。不论城里城外，只要是喝月河水的人都热情好客重义如山。

   凤凰山由文明于古的汉水与风情万种的月川护着，也就显得极为滋润丰富。乔木、灌木与竹林十分茂密，盛产核桃、松杍、板栗、柿子、茶叶、薇菜、生漆、麻类，还有羚羊、山豹、娃娃鱼，狸猫、野兔、竹鸡等动物。年少时，与街邻伙伴进山砍柴，常在比房屋大的岩石下躲雨，用清冽的山泉解渴，採摘甜酸的五味籽、洋桃、山梅菓充饥。后来从部队复员回地方参加工作以后，我每次因差遣穿越凤凰山，车在盘山道上缓缓行驶，我总要目不暇接地去欣赏昔日砍柴去过的五郎沟、豹子坡、狮子岩、黑洞子、松鹤岭，有时停车下来透透气，司机望着林壑深谷吼两声，听群山的回应，顿觉心旷神怡。近处山峦总会出现《西游记》里唐僧师徒西行取经途中的景象：怪石嶙峋，异木苍古，藤坠幽岩，瀑挂前川，腾云处似有神仙在那里若隐若现。进入深山，坡徒路旋，山林里亦更加幽静，山雀前后左右叫个不停；扑鼻的野剌梅花香沁人心脾；茂盛的竹梢与荊条有时会伸进车窗亲吻进山的人，偶尔会有瞪大眼睛的少年帮我们折断拦路的荊棘，从那略有几分疑惑又友善单纯的大眼睛里我能感受出山里孩子的心灵如同山溪一样清纯。

    在喧嚣的城市，已很少能碰到这样清纯的眼神了，生活在市井中的人群，目光里常有的是贪婪与狭隘，倘若斜道谋得一些升华便更了不得，满眼尽显露着不祥的势利之光。

    我们常会去山里某个农家搭伙，在农家屋里能品尝到山里才有的青椒炒土鸡、黃丝菌炖野兔、茴香白条鱼、白火石汆汤，把凤凰山青茶和柿子酒喝得神清气爽，能听到农家老人如数珍宝地讲述山里的故事。

     凤凰山，令我心动神往的山！我总能感知它的超人类的境界。它博大而不狂妄，坚硬而不顽劣，在雷雨风雪中，它表现出坚毅、沉稳、含蓄、幽默，在烈日艳阳下它又充满了活泼、向上、丰盛、睿智，正是在似乎看懂它的这些永恒意义时我才能勉强做到了简单平静，心脑清醒，充满情怀，积养质素。我以故乡有这样的山而时常欣慰着，无时不保持着这份愉悦。（原载于《安康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