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雨水腐蚀泥土的下午,他走出考场时才突然发现,自己早已迷失在了千禧年里,一个遥远且阳光明媚的夏天。此后的两个月,他常常梦见过去,一丛丛雨后鲜艳的蔷薇正在那幽深的羊肠小道旁悄然绽放,楼道空无一人,公园寂寂寥寥……最后醒来时天光昏暗,只听见蝉奋力嘶吼,声音正在穿透窗户。
迷惘年代,每一座高楼大厦的出生仅仅只在一个人从察觉到惊讶转变的片刻感叹之间。许多信息化事物,在短短十几年间飞速发展,令人害怕地将自己裹挟在钢筋水泥的环境里,久久不肯呼吸。万千楼宇之间,他的梦只是小小一盏,微不足道闪烁在黑夜如白昼的城市,淹没在喧嚣之中。车水马龙繁华热闹的都市,万家灯火辉煌却不在平易近人。人口激增的趋势下,每一个人都倍感孤独。肉体接触得越深,心灵就离得越远,早晨的公交,黄昏的地铁,我们低下头颅,正悄然无声地死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久久无法自拔。
天空上,一轮迷路的月亮正在焦急徘徊。城市霓虹闪烁,将悠久的月球照亮,苍白的面容,僵硬的尸体,在茫茫夜空中暴露无遗。绝望漂浮在城市上空,像一条死鱼停泊在儿时的小河边上。他想回去,这般想着时,他突然倒下,和街边喝得烂醉的酒鬼一样倒在水泥路上,莫名其妙的睡去。
“妈妈,他们不冷吗?”路过的小女孩正仰着脑袋向母亲的背影发问。
“不知道,他们活该。”说完母亲加快脚步,带着女孩融入各色的灯光之中,不再显得突兀。
哔——长长的电音正刺入耳朵,画面正变得模糊。老式电影的眼睛,正睁开,温暖的午后在老旧收音机的播放声中缓缓映入眼帘。
“走在风中今天阳光突然好柔……”五月天的声音,亦或者是阳光的声音。自己的手上正拿着西瓜,甜甜的,散发出寒冷的气息。木椅吱呀吱呀摇晃着,伴随阳台风铃叮当响的清脆正吹进他的耳朵。眼前所有的事物都被染上隐约的金色,老旧冰箱上五花八门的贴纸,墙上红色的日历,茶几上的烟灰缸,角落的小皮球、滑板车,以及自己身处的老旧蓝玻璃大楼上一处处绿色的青苔。
没有人,他正孑然一身,在这个不知道是哪的世界里,孤独的醒来。
起身打量着这个房子,陌生的三室一厅正透着亲切的情绪。他知道哪里是他的房间,他走进去,看见铺着凉席的床边电风扇正摇头晃脑的吹着。陈旧书桌上摆着铁质的文具盒,拿起来时能清晰听见盒子里笔的声响,橡皮的声响,还有弹珠的声响。
“乒乒乓乓,叮叮当~”
放下文具盒,他看见作业本,那让指甲刮上去不舒服的封面上正歪歪扭扭的趟着班级和自己的姓名。铅笔字迹或轻或重,正被一个个红勾叉压在米字格里,末尾大大的“查”字和日期也是红色的,透着一股子严厉的气息。他悻悻放下作业本,趟在床上,呆呆望着天花板,天花板上,左上角落灰色的蜘蛛网正有气无力垂吊着,有些裂缝正泛起黄色。雨季来临时水会从那里渗入,滴落在蓝色绿色的脸盆里被母亲倒走。他会想起自己曾在日记本上写的关于下雨天的话语:“雨是黄色的,因为白色的天花板上,那些干涸的水迹都是黄的。”
他又睡去,这次他没有做梦,醒来时他还在这里,无依无靠地趟着,凉席的缝隙在他几次翻身时夹着他的皮肤,令他很不舒服。
黄昏他起来,想去外面走走。楼道里的扶手生锈严重,上面的腥味总是在触摸过的手上残留。每一层都亮亮堂堂,夕阳能照进来,风能吹进来,都得益于那被砖头砌成的花一样的石窗户。他沿着楼梯下去,有时“嘿”一声,叫亮正在睡眠的声控灯,提醒它们该上班了,别睡了。走出绿色的单元门,老旧小区院子里摘满绿色的喊不出名字的树下正摆着健身器材。其中的象棋盘上,正摆着几个有裂痕的旗子,一个为解开的棋局。他看不懂,索性砸了几下象棋,喊了几次将军,就悄然离去,朝街上走去。
便利店门前,摇摇车是鸭子和猪,游戏机正播放着拳皇的画面。走进去冰柜里各色各样的饮料充斥着他的眼睛,使他犹犹豫豫。打开冰柜,终于拿出一瓶可乐去结账时,他才察觉整个世界只有他一人。索性,他又拿了几颗口香糖,几包辣条,几个弹珠揣进口袋里,鼓鼓囊囊离去。
他想着还要去哪里,学校没人可以翻进去,小河没人会被水怪抓,于是选择了前者,一蹦一跳前去。他没插嘴巴,辣条在他嘴角油乎乎的,可他并不在意,他只是想跑,想跳,想大喊大叫,想晚点回家。
大门敞开的学校,一眼就能望见林荫道上的梧桐。篮球架如今却那么矮小,他垫垫脚就能灌篮。小小的课桌他坐着就像在试穿着去年的衣服,很不自在。桌面上他用美工刀刻着机器人,花草,“早”字,却已经没人在意。
日落西山时,他才完工,满意注视自己的杰作又突然酝酿出一抹哀伤。他憋着这压在心里的一口气跑回小区那栋醒来的楼前。
夜已经显现出星光闪闪的画卷,他恰好跑到楼前,气喘吁吁又迫不及待大喊大叫。
“啊——”整栋楼灯光亮了,像是一把没钥匙的锁被儿时调皮的我们弄开。
“啊啊啊——”
醒来时,街上的人正用一种看神经的眼神打量着他。他没反应过来,和儿时一样起身奔跑,消失在人海之中,孤身一人融入城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