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曹海峰的头像

曹海峰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5/25
分享

石上花

山径蜿蜒,竹海静寂。远远地,一长串石阶掩没在蓬蒿深处。

几滴露珠自竹梢滑落,打在我的肩膀上,凉凉的,酥酥的。一只公鸡像是被惊着了,抖抖光艳的羽毛,伸长脖子,朝着远山引吭一歌。

歌声中,天色敞亮起来。初夏的清晨,大别山醒了。

我们的目的地,是个叫王家店的小山村,地处皖西霍山太平畈。村子其貌不扬,看上去跟大别山中千千万万的村落并无二致。当地朋友却说,可别小看了王家店。有一处鲜为人知的“秘境”,就藏在村子里。

出发前,朋友讲了个故事。当年,兴修佛子岭水库,一拨苏联专家来到霍山,为工程出了力。专家回国前,省里想送点礼物以表谢意。时任省委书记曾希圣思来想去,想到霍山石斛——这种只在“山谷、水旁、林下、石上”生长的野生草本植物,因了不可思议的“强阴、健阳”功效,自古即是贡品,四海闻名——曾书记对专家们说:“你们坐飞机,带不了许多,就送个二十斤吧。”接到省里指示,霍山县领导大为震惊。是时,霍山石斛年产量不过几斤,上哪儿去弄二十斤啊?跑遍全县药房,最终只凑了五两。曾希圣后来笑言:没想到,我开了个国际玩笑!

朋友说,很长一段岁月,霍山石斛就是这么珍稀,甚至濒于灭绝。若没有王家店村的“秘境”,今天的人们,恐已难得一睹“仙草”的真容。

沿着村后的山径,绕过一株绿冠如伞的苦丁茶树,一路攀爬,与八十岁的参天银杏擦肩而过,再穿过一条新修的木质长廊,我们终于抵达传说中的“秘境”。

阵阵清香扑面而来。闯入眼帘的,是一丛丛淡黄色的石斛花。远远看去,如点点繁星在林间闪烁,走近细瞧,每一朵花都像婴儿细嫩的小手,光洁如玉。在林木葱茏的狭长形山场,整齐地排列着两三百平米的畦地,畦地上布满了碎石。花儿就开在碎石窝里。小心地行走于畦径,你能感觉到,这里的一切都那么干净——花儿、草儿,还有林间的微风——我们的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带着香甜。

山场的主人叫何云峙,是一位土生土长的药农。

畦地里的石头,半个世纪前就有了,是何云峙和乡邻们一块块背上来的。原先是大石,何云峙亲手将其一点点敲碎,又在每块碎石上砸窝打眼。他把这个过程比作“铁杵磨成针”。没有像样的工具,他只能靠双手拼力雕琢。碎石铺满山场时,他的右手也布满终生抹不去的伤痕。

这片山场,种植着何云峙的一个梦想。他要做一件前无古人的事儿——尝试霍山石斛的人工种植,留住这株人间仙草。此前,为了寻找野生石斛种源,何云峙不知攀爬过多少悬崖绝壁,穿行过多少密林幽谷。他曾从崖上跌落,在乱草丛中昏睡了一整夜。为了彻底摸清野生石斛的生长环境,他不分昼夜,找石头,探风向,测气温,试湿度。很多人都以为他疯了,可他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心中,理想的火炬正熊熊燃烧。

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某一天,40多岁的何云峙终于将偶得的一丛野生石斛,小心翼翼地栽进那片碎石窝里。从此,他开始了和这片石斛的“生死恋”。何云峙可能没有料到,这场苦恋,竟持续了四十余年,直到自己耗尽余生。

离山场不远,是何云峙家的老屋。如今,这里已改造成一座小型纪念馆。橱窗里展示的,是漫长而艰辛的四十春秋。这是一段忘却寒暑的岁月。一年,两年,三年…..在何云峙的守护下,对环境要求极其严苛的霍山石斛,渐渐低眉伏首,开始在一片新天地里延续血脉。

今天,飞入寻常百姓家的霍山石斛,无一不是从这处“秘境”里走出的。这片40多岁的碎石窝,在太平畈“繁衍”出万亩石斛子孙,支撑起年产值13亿元的集群产业。“龙头凤尾”的米斛,每克价值200多元,比黄金还要贵。

何云峙的墓,离山场不足百米。这位平凡而伟大的药农,并未因为六年前的离世,就离开他痴迷的石斛。当地百姓尊他为“大别山药王”,还专门为他塑了像。

儿子接过了“药王”的衣钵。如今,何祥林每天都会像父亲一样,跟石斛相依相守。他说,正和中科院的专家们合作,对霍山石斛做进一步研究。他珍藏着一批父亲留下的原始野生石斛种,从不动用,只供科研。他把孩子送到国外,主修生物化学。学成后,孩子也会回到故乡,研究石斛。

离开王家店的“秘境”时,漫天的云彩淡了许多。一束阳光自云隙间洒下,落在漫坡的石斛花上。每一朵花,都像是一张纯净的笑脸。那笑意,从石头缝里一丝丝淌出来,清澈得不可思议。

山,彻底醒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