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板桥是思南的南大门,兴隆人笑了;说兴隆是思南的南大门,板桥人笑了。但这两种说法事实上都没错,大同而小异的地域分野,使得人们要为两个乡镇在其中找到一个基于地理学上的更准确的定位很难。
于是我们不去考虑这个问题,我们只谈风景与人文,好在板桥也有了一个郝家湾,那么我们便来谈谈兴隆的老街吧。
老街不老,要追溯其年龄,在兴隆境内随便去问一个或拄拐杖的、或胡子花白的老人,大致都能说出个关于老街赋形的粗略的时间记忆。
“兴隆老街嘛,原来是在河对门的河沙坝嘛。民国?……好多年?……都还是赶河沙坝,现在,底下修了长滩电站,那河沙坝看不到了。那个时候的人,每场一到下半天,喝了酒就爱打架,一打架随手就捡起沙坝上的鹅卵石乱砸嘛,一砸嘛,人家有些生意人摆的摊子也跟着遭殃,再有一个就是河沙坝地理位置太低,一逢涨水,集就没法赶,又修不起来房子,后来河这边的人就自己修起了房子,不去赶对门河沙坝了,渐渐地,这边竟然就旺相了起来……”
无疑,这是关于兴隆老街起源的通俗版本。
当然,其中也不乏传奇版本:
“兴隆这场是怎么赶起来的嘛,是有一年,来了一帮习河南教的,耍‘演法儿’的人。那些人厉害,我当时还小,听到这个消息,也老远里跟着一群人跑来看热闹,亲眼看到他们能把自己的手砍下来,然后又接上。他们是会‘藏身’的,那次来,他们就把原身藏在迎水寺的一个洞里,所以,他们的身子刀都砍不坏。那次,他们还把太阳吊起来了,那吊起来就落不下去了么,看的人一直没觉得时辰已经是晚上了,后来一散场,耍‘演法儿’的人一把太阳放下,天马上就黑乌透地了,满场上都是喊娃儿呼妈娘的声音……后来嘛,这场就这样赶起来了。”
现在,在兴隆的老街上,能绘声绘色地讲出以上内容的老人多已作古,曾经在这块土地上聚族而居的先民们所历经的岁月轨迹已经成为我们想象中一些模糊的记忆片断,兴隆的历史因此而带有了几许神秘。
今天所能看到的兴隆,当让我换一种叙述的姿态了。我必需将其用老街与新街这两个关键词分开。
和所有在市场经济大潮中发展起来的乡镇一样,今天的兴隆跟历史的兴隆已然不可同日而语。
2009年随着大坝场至石阡香树园这一截公路的油路改造工程的竣工,随着兴隆水厂的建立,随着新街路灯工程的落成,兴隆就其“新”而言,发展速度确实可谓日新月异,不输任何一个乡镇,也雷同于任何一个乡镇,这一点,还真不想让我说什么。
只有老街仍然枯守在那里,一片禅寂。
木房,青瓦,石阶,窄巷。
残破,古旧,凋敝,苍凉。
整个老街的的瓦房,倘若以一种鸟瞰的角度,映入眼帘的,确乎像一块块打在龙川河上的补丁。
一条独街,不管以哪一头作为街头,只需半支烟的工夫,便走到了街尾。
这么小的街,我曾经想,不赶也罢,为何竟至一路热热闹闹地穿越了历史,旺旺相相地走到了今天?
于是想到水运发达的年代,从龙川河下去的船只,在思南的的周家盐号里,装载了满船的岩盐,然后逆河而上,历时十天半月,经过沿途三个乡镇,乃可抵达兴隆。而生活就是永远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这些,除盐以外,都可算是兴隆的土特产了,于是它的兴旺便自在情理之中。
相伴而生,便有了代家的牛肉粉,敖家的甜酒曲,白家的灯草呢,陈家的四合院;便有了永远的古渡口和嗜酒成性的船夫;便有了巫婆与神汉,小偷与地痞;便有了敲打马锣的割猪匠和别着钢笔的代销员。
八十年代里,有一年涨端阳水,老街面前的龙川河河水暴涨,洪水裹挟着一堆堆的“渣浪”(今天的生活垃圾,曾经的河岸草木累积的残枝败叶)而来,有人在打捞这些“渣浪”的时候,竟然一并打捞起来了一条被洪水冲下来的娃娃鱼,但是那个年代里,丰饶的龙川河并未使人觉得这东西就是什么山珍海味,打捞起娃娃鱼的人只是把它拖到了街上,让未曾见过的娃娃们看看稀奇。未曾见过的娃娃们自然对此怪物心怀畏惧,也就只当着一个稀奇的怪物来看。有认得这东西是娃娃鱼的人,自己不喜欢,便恶作剧般地怂恿街上一个寡妇拿去弄了吃,哪知这寡妇却说:“莫把我锅打脏了。”
这不是传言与演义,如今在思南新华书店工作的安世和就是这件事情的亲历者,他说,他当时还用耙谷耙将这条鱼在街上拖了一个来回。
我想,这大概就是兴隆老街曾经最值得人们炫耀的一件事,他反证了老街的人们曾经拥有过多么的不为人知的幸福。
如今,老街确实老了,一条宽阔的油路从老街的后面经过,把新街的新与老街的老如此泾渭分明地区分开来,以至于走在新街的人们倘不是必需,已然不愿到老街来走走。
只有这永远的青瓦和永远的错落的木板房,见证着岁月的流逝,让每一个走过他身边的敏锐的心灵突然感到一种人世的苍凉,一种生命的沉重,并在其中感到一种源自心底的力量——珍惜今天,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