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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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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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旷工

阿胜

一九九三年,盛夏八月,太阳真的狠毒啊!

我光着膀子,右手扶着铁锨,站在白花花的碎石子堆旁,大口喘着气。

两三个临时搭建的军用帐篷趴在工地上,帐篷顶被晒得冒烟。

太阳再毒,工程的进度还是要向前赶,那台高耸的混凝土打桩机在拼了老命地喘息着,每喘一口气,就使劲地向下“咚”地闷敲一下,响声震耳欲聋。

军用帐篷住的不是军人,它是二十几个民工的工棚,工棚旁有一个孤零零的水龙头,正滴答着水。不时有一两个民工砸吧着嘴来到水龙头跟前,弯下身子,大张着嘴,就着哗哗的水龙头咕嘟咕嘟地往肚子里灌水,那水被太阳晒成温水了,而且还有一股刺鼻的漂白粉味道,喝多了十有八九会闹肚子。民工们到那里喝水,其实不是真正的喝水,是要借机去解一下乏,躲过监工的斥骂,也可以用水填一下饥饿的肚子,因为每顿饭菜里面少有油腥,饿得特别快,天热加上又是重体力活,到了下午三四点,都又饥又渴又乏。

要不是为了开学的学费,谁也不想在这里受这非人的折磨,背井离乡来到这座举世闻名的旅游城市,还没来得及欣赏城市风景,就到了这工地,开始没日没夜地铲石子。好在这是最后一天了,熬过了今天,晚上结算了工钱,明早就可以返家,去报名读书了。

与我一同来的阿江在水龙头下喝了水,扬手招我,神情有些不可捉摸,我跟了过去,也就着水龙头喝了一口水。

阿江跟我同村,年纪比我长,刚来那几天因为喝了生水吃了馊饭菜闹肚子,人都虚脱了,还是阿江他帮助求医买药好不容易才好转。

阿江把嘴凑到我耳边,轻声地说:“阿胜,我听说晚上结算工资,监工要扣你的钱,说你的伙食费超支,工钱还不够伙食费用。”说完他就匆匆回去干活了。

我一下子愣了,这监工怎么了,平时戴了副眼镜看上去温文尔雅,是个工程师,也算是个有知识的人吧,也受过资本主义剥削的黑暗教育吧?。我虽然拉肚子误了几天工,也不至于工钱不够伙食费这种说法啊?我跟着别人上工下工,也是一分力气一分收获才是嘛。

这个工地的民工除了我和阿江等四个人外,其余的都是监工老家宣威人,平时,宣威这帮王八羔子仗着他们是监工的老乡,处处欺负我们几个,特别是那个虎头虎脑听说是监工表弟的小子,饭菜给我们分得少,而且总爱挑三拣四,为此我还跟他大吵了一次,要不是阿江他们劝住,我还真的跟他打起来了。那个监工呢,一说话就满脸笑容,他也知道我跟他表弟的矛盾,找过我跟我说:“阿胜啊,出门在外不容易,相互忍让,和气才能生财。”

也许是我这个书生短工跟其他苦工不一样是个刺头,引起了监工以及他们家乡人的不满,才会故意克扣我的工钱。

我想,晚上结算工资时我会找他算账的,不过又回想,这王八羔子果真不给我工钱,身无分文的我怎么回家呢?我的学费怎么办?我后怕起来。

到了晚上,帐篷里灯火通明,几十个民工都坐在一顶帐篷内,中间坐着监工,监工表情十分严肃,一只手拿着计算器,一只手攥着一摞钞票。跟前的矮凳上放了一个小账本,正在一五一十地算着,几十张表情复杂的脸注视着监工,那是在注视自己的劳动所得,也是我的命运,很神圣。

开始发钱了,我的心咚咚咚跳起来,我也听得见其他人的心跳声,好像打桩机咚咚的闷响。监工每念到一个人的名字,就有一个人挤到监工跟前,满脸堆笑。

监工大声念:“王守富,上工40天,按协议13元一天,应发520元,伙食费每顿2元,一天6元,夜宵1元,共7元,连刚来没上工4天伙食费算在一起,44天,伙食费一共是308元,应该发212元,请签字!”签字的“字”监工拖得特别长。

王守富听了监工的明细账,脸一下沉了下来,怪凄惨的那种沉。小心地说:“老表,你在村里不是跟我们说好的来了一月可以挣到三四百元吗?怎么才……”话音未落,一向温文尔雅的监工勃然大怒:“你娘的你以为这是坐机关单位呀?我他妈的也是一个工程师,一个月不过也才四五百块钱,你一个无才的半文盲也配三四百?,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你在家里种田哪来这两百多块?”

王守富不敢再说了,接过钱龟缩到人堆里。

接下来众人你180元,他190元一一领过去。阿江领了202元。最后一个轮到我。监工顿了一下,清了清嗓子,又阴阳怪气地叫:“阿胜,应上工40天,因为拉肚子三天没上工,按情理三天拉肚子应该算病假,但没有请假,算旷工,旷工1天扣10天的工钱,三天就是扣30天,30天加3天旷工总共33天。现在只剩下7天,7天应发91元,37天伙食费259元,应该补给我168元……”监工念完了就恶毒地看着我,他那表弟也恶毒地看着我。兴许是在等着我发火,做好了跟我血拼的准备。

愤怒使我差点倒下去,阿江怕我犯牛脾气,捅了捅我,轻声说:“阿胜,算了,咱俩一起回家,我的钱够咱俩车费了,以后在家安安分分不要再出来干苦力活,啥也没保障!”

阿江不说还好,越说我越觉得明晃晃灯光下的监工的脸无比可憎,我就想着37天在烈日下的暴晒和汗水。就说:“监工,我拉肚子大家都看到的,都快虚脱了,我以为你看到的就算数,你也说过买药吃好了再上工,怎么算旷工了呢?”监工表弟说:“谁知道你拉肚子是真是假呢?你那几天还那么有力气跟我吵架。”

监工也附和着:“对呀,你拉肚子快虚脱,怎么还有力气跟我弟吵架,我还劝你呢?你是装病的,不算病假,就是旷工!”

“你的意思是说我装病,这钱就不给了,37天的辛苦钱血汗钱你是吃定了不是?”我大声喊。

“话可不能这么说,做人是要讲道理的,大家说对不对?”监工继续阴阳怪气。

我要冲过去扇那张可憎的脸。但是没等我站稳,他表弟就双手朝我一推,我一个趔趄倒在帐篷门口。监工站起来指着我骂:“你他妈的还想耍横,要打架不是?”

我站了起来,看到了放在门口的白天我铲石子的大铁锨。顺手抄了起来,举过头顶。

……

帐篷里一阵哭喊,杀人了!

……

我辍学了!

一九九三年,盛夏八月,太阳真的狠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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