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胜
冬已过去,整个春节却雨雪不停,很冷。可季节已是春天,这是料峭雨雪也改变不了的既定事实。
正月十四这天,久违的太阳终于从灰厚的云层中探出头,瞬时,大地一片欢腾。
站在窗前望着阳光下还覆盖着白雪的远山,我向妻子俊丽和女儿思麒提议出去寻找春天。俊丽笑着说:“这么冷,哪能找到春天呀?等到晚上,我们像去年那样去人家地里‘偷青’算了。”
俊丽说的“偷青”,其实就是正月十四这天晚上到别人家菜园子里“偷菜”的传统,最早原本是青年男女表达爱意的一种方式,后来就逐渐演变成春节里去别人菜地里薅几株青苗讨个吉利的风俗。
在威海长大的思麒好奇地问:“啥叫‘偷青’呀?”
俊丽冲着思麒神秘一笑,说:“‘偷青’就是偷春天!”
思麒手舞足蹈,拍着手叫道:“好啊好啊,我也要去偷春天!”
我觉得俊丽的话很有诗意,也笑道:“我们别去偷春天了,我们去抢春天吧?”
思麒说:“怎么抢呀?晚上去偷更好玩儿哩!”
我拿一把生锈的镰刀,俊丽拿一把刀口卷了的废弃菜刀,思麒拿一把剪刀并提着一个大口袋。我们仨雄赳赳地出发,去“抢春天”。
顺着一条水泥小马路往下走,走到地名叫岩坪当坝的一个山湾。山湾几户人家都是漂亮的小楼房,院坝里停着小轿车,七八个孩子在院落里嬉戏玩耍。山湾种高粱的土被犁铧翻过,踩上去松软如棉,土上边荆棘丛中生长着十几棵青黑的柏树,定定地望着对面山坡上那个处于节日祥和气氛中的村落。
我突然发现石旮旯间一畦土里有一根筷头粗的野葱,便一步跳将过去,嘴里喊:“我找到春天了。”俊丽和思麒见状也跑了过来。野葱有五六公分高,葱干洁白,三枝葱的茎叶绿如翠玉,指向蓝天。我用左手小心地捏着葱干,右手挥镰刀刀尖刨开葱周围的松土。
思麒说:“爸,你直接拔不就得了?”
我说:“这野葱不是随便生长的,它的根头埋得很深,一拔它就断了,况且野葱最好吃的地方就是葱头。只有春天到来了,它才长出来。”
俊丽说:“怪不得这么冷,野葱还长得这么好。”
思麒说:“野葱也是在跟雨雪抢春天哩。”然后,思麒又略带忧伤地说:“爸爸,人家野葱长得这么辛苦,我们怎么就忍心挖它回去吃了呢?”
我为才十岁的女儿有如此对生命的敬畏之心而高兴,就边挖着边给思麒讲野葱其实是一道菜,吃野葱不光是味道独特,还利于消化,预防心血管病等,就跟我们常吃的折耳根、芫荽、大蒜等都是一样的。其实,平时我们吃的葱也是从野葱培植“驯化”而来的。野葱虽然不畏严寒生长艰难,但是它生而为菜是它生长的最大的价值。就像我们人,来到人世间……
思麒没等我说完,就嚷嚷:“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又在讲大道理了!野葱是营养丰富的菜……快看,前边还有好多野葱。”
我和俊丽顺着思麒指的方向望去,前边这个缓坡上石旮旯间的土上确实长着成片的野葱,一片一片的翠绿在黄土上点缀着片片春意。我陶醉在这片春色中,挥着镰刀冲向它们,我要将他们抢进我的手提袋,抢上我家的餐桌。
而俊丽却呀呀叫喊着奔向缓坡底下一块长满碧绿野草的田地,那块田地上边正有一股泉水叮咚流淌,这样潮润田地的田坎上正适合生长折耳根,我就以为俊丽发现了野生折耳根。哪知俊丽却奔向田地中间的杂草,蹲下,用手中的菜刀锹起一棵野菜向我展示,并大声说:“好多荠菜呀!”
我顾不上挖野葱了,也跑过去。俊丽是河南人,从小对荠菜情有独钟,我去过她老家几回,每回去都要跟她到野外挖荠菜。初次见到荠菜,我没想到这种小时候我们当作猪草的野草就是荠菜,在她家也品尝到了凉拌荠菜、荠菜饺子、荠菜包子、荠菜饼等美食……
我顺着俊丽手指的方向望去,一片嫩生的荠菜在微风中向我曳动着绿肥的身姿,长势好的茎秆已有半尺来高,上开米粒般白色的小花,颤颤巍巍,如五线谱上跳动的音符,演奏着春天动人的歌。
于是,我用刀尖刨挖,俊丽用菜刀锹割,开始在这个山湾里抢起了春天。汗水湿透了我的保暖内衣,让我满头大汗,汗水模糊了我镜片。我把眼镜摘下来扔在一边,脱了羽绒外套,脱了羊毛衫,脱了保暖内衣,最后仅剩一件背心。我光着膀子,本来寒冷的风此时清凉无比,我用脱下的内衣揩去满脸汗水,惬意地抬头环顾周围连绵起伏的大山,大山顶上的白雪似乎正在被我消融,我征服了寒冷,我抢到了春天。
可春天之万物,乃大自然之无尽藏也,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懂得享用者自然会尽情享用。于是,我在朋友圈发了一首打油诗:
野生荠菜生岩坪,颤颤欢笑在山岭。
本属自然无尽有,动手即可入锅鼎。
一个下午,我们收获了两大口袋野菜。晚上,大家都在朋友圈晒“偷青”的时候,我们却把抢来的春天煮进锅里,一家人围着铁锅腾起的蒸汽,围着一锅青绿,细细品尝着我们抢来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