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
丁一豪这回可把人给气坏了!
昨天是他八岁的生日,爸爸妈妈特地买了他最爱吃的十全果蓉大蛋糕。刚好那天舅舅、舅妈领着小表妹从外地回来看外公外婆,大家决定热热闹闹去饭店举办一次生日聚会。
爸爸亲手为他点燃各色各样的生日蜡烛。小火苗摇曳着,就像一群小精灵在空中快乐地舞蹈。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小表妹站起来,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头左右摇摆着给他唱起了生日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舅妈,爸爸妈妈拍着双手给她伴奏。
唱完生日歌吹蜡烛。吹完蜡烛,妈妈开始切蛋糕。切好刚要端给小表妹,“不要!”丁一豪一声大喊,把大家吓了一跳。他站起身,朝妈妈伸着两手,“给我给我。”
“这块是表妹的,妈妈这就给你切。”
“不!给我给我。”
妈妈没理他,把切好的蛋糕放在表妹跟前,就去切第二块。表妹拿起叉子,叉了一小块果脯刚要往嘴里放,丁一豪拿起面前满满一杯饮料就朝她掷了过来。小表妹低着头没注意——大家谁也没注意——杯子就在头上嗵地砸了个正着,橘红色的果汁从头到脚流遍了全身。
小表妹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妈妈赶忙过去拿纸巾给她擦拭。饭厅的其他客人都朝这边张望。
丁一豪怒目圆睁,脸上的表情再明白不过:“叫你嘴长,吃我的蛋糕!”
“你干嘛!”爸爸再也忍不住,拉过丁一豪摁在腿上朝屁股就啪啪啪打了起来。他还从来没动过儿子一根手指头。并非他脾气好,而是平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四大金刚似地护着他。每次不等动手,各种指责就迎面扑来:“孩子那么小,你小时还不跟他一样,谁打过你?”“打能解决问题?”“到孩子跟前一点耐心都没有……”骂都不乐意,更甭说动手了。
可这回爷爷奶奶们都把头扭了过去,装作没看见。
丁一豪往地上一躺耍赖:“打!打!有本事把我打死!”
“你还嘴硬!”爸爸怒不可遏。
丁一豪振振有词:“她凭什么吃我的东西!”
“那么大个蛋糕你能吃完?”
“吃完吃不吃完是我的事!”丁一豪毫不退让。
爸爸扬起手就要往他嘴上扇,爷爷终于忍不住了:“你往屁股上打两下就得了,往头上打啥?行了行了,人都看呢,回去再说。”说着把孙子从地上扶起来,拍打着身上的土。
小表妹说啥都不在这儿呆了。舅妈沉着脸,站起身:“我回去给她换衣服。”拉起舅舅就走了。
生日宴会就这么不欢而散。
一到家,丁一豪回到自己房间,门一关,一反锁,谁叫都不开。爸爸捶门,爷爷把他推开:“娃正在气头上,有啥话过了今天再说。”
“这孩子咋变成了这个样子!”爸爸余怒未消。
“他还小……”
“还小还小!上次那蛋糕,你跟我妈,我跟方芳,他舍得叫谁吃上一口?自个吃不完,宁放霉放坏都不给别人。今天还这样!”
“小时都这样,大了自然就好了。”
爸爸气不打一处来:“上了学,不管男孩女孩,比他大比他小,他谁都坐不到一块儿,一个人一个桌子。在学校不好好学,这么小就请家教,双倍工资还没人愿意来。爸,这回说啥我也不听你的了,非治治他这毛病不可!要不将来到哪儿都没人待见……”
“治行,但打骂绝对不行。”
“说又不听,那你说咋办?”
“打骂能解决问题?”
“棍棒底下出孝子!”
“胡说!你小时候比他还调皮,我和你妈是打过你还是骂过你?”
爸爸也知道自己说的是气话,可静心一想,还真是拿他没辙,至少自个是力不从心。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这么放任下去了。
爸爸通过朋友找到了市最有名的心理医生吴新中教授。
丁一豪说啥都不去,两手摁着游戏机把,看也不看他们:“我不去!我不去!我没病!我没病!”
爷爷也不乐意:“娃不就是任性了些。这么小点的孩子,去那地方,叫街坊四邻知道了,还以为孩子脑子真有问题呢。”
可爸爸异常坚决。爷爷偷偷给外公外婆发了个短信。外公外婆心急火燎地赶了来,四个人把丁一豪围在当间,爸爸丝毫奈何不得。
第二天下午,爸爸领着吴教授一行人进了门。
爷爷象老母鸡似的,把孙子捂在翅膀底下,用警惕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瞅着这些不速之客。
吴教授从丁一豪起,挨个打量着这屋子的每一个人,然后是每一个房间,逐一察看。丁一豪的,爷爷奶奶的,爸爸妈妈的,就连厨房、卫生间都不放过。爷爷纳闷了:这医生到底是医院的,还是防疫站的。
吴教授发现了天花板上的摄像头,问爸爸做啥用的。爸爸说起初是防盗,后来因为经常不在家,就用来看看家里的情况。
“经常开着?”
“开着开着。”
“我可以看看吗?”
“可以可以。”
爸爸把他领到书房,打开电脑。吴教授坐在那里从后往前地翻看着。
看了会儿,吴教授从里面出来,问了丁一豪的作息时间,然后对爸爸说:“那我们晚上来吧。”
吴教授一走,外公就急不可耐地问爸爸:“你打算做什么?咋来那么多人?”
“放心,不会把你孙子咋样的。那三个是教授的学生。”
“为啥要晚上来呀?不都是白天看病吗?”
“人家有人家的办法,您就放心吧。”爸爸说着就要出门,他店里很忙。
爷爷拦住爸爸:“你说清,到底咋治呀?我可不准在孩子身上做实验。”
“我也说不明白,到时你就知道啦。店里还有事,我得赶紧回去。”
傍晚,吴教授他们如约而至,四位老人严阵以待。吴教授不以为意,按部就班地摆放着他那些器材。
丁一豪跟以往一样,晚上早早地就上床睡觉。香甜的鼾声,可爱的模样,让人怎么也不会跟白天把杯子扔人头上的小霸王联系起来。
因为检查时间比较长,怕孩子耐不了烦,最好等他睡着。
一切准备停当,吴教授拿起一个帽子形状的东西,上面连着好多线,就去往孩子头上戴。爷爷急忙拦住,担心地问:“这,这啥玩意?安全吗?有没有辐射?”
“我戴给你试试。”吴教授说着就往自己头上戴。
“我来试试吧。”爷爷不放心他。
“行,那你试试。”
给爷爷戴好,吴教授打开电源和显示屏。
除了机器微小的丝丝声,爷爷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显示屏上图像出来了,一大堆像泡沫一样的东西。吴教授按了一下键,这些泡沫就蠕动了起来,然后镜头就往这些泡沫里面钻,越钻越快,越钻越深,到了尽头,露出一片空地。空地上显现出几个人影,那人影向前移动着移动着,渐渐清晰了起来:儿子、丁一豪、老伴、儿媳和自个。
“有什么不适的感觉吗?”吴教授问爷爷。
“没,没有。”爷爷惊奇地问,“这都是我脑子里的?”
“是呀。不对吗?”
“对,对。”爷爷忙不迭地点着头。
吴教授关了机器,帮他把头上的“帽子”取了下来。外公连忙说:“我也试试,我也试试。”
爷爷说:“不用了,没问题。”
外公已经不是担心,而是好奇:“我试试,我试试。”
一番相同的程序之后,外公的图像出来了:儿子,孙女,老伴,儿媳,女儿,丁一豪,自个。
“神!神!这机器就是神。”外公由衷地赞叹道。
爷爷和外公小心翼翼把丁一豪的头抬起,让吴教授把“帽子”给戴上。
在丁一豪的图像里,没有别人,只有他自个。
爷爷外公,奶奶外婆,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你瞅瞅我,我瞅瞅你。
吴教授把事先准备好的爷爷和外公等人的照片拿出来,先是对爷爷的照片复制,然后粘贴到丁一豪的图像里。接下来奶奶、外公、外婆、爸爸、妈妈,一一复制粘贴了上去。刚要关机,外婆忙说:“还有他舅、表妹。”
吴教授说:“下次吧。这跟吃饭一样,得有个消化过程。”
吴教授关了机器,从丁一豪头上取下帽子,把东西收拾停当,说过段时间再来,一行人就提着装机器的箱子走了。
第二天一大早,奶奶像往常一样把早饭做好,爷爷去叫丁一豪起床吃饭上学校。
丁一豪睁开眼:“爷爷,早上好!”
孙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向他问好,早已习惯了被呼来喝去当佣人的爷爷怔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
“爷爷,您怎么了?”
“没事没事。”爷爷忙不迭地帮他把衣服拿到跟前。
“谢谢爷爷!”
爷爷要帮他穿。
“爷爷,不用,我自己会,您坐那儿休息一会儿。”
丁一豪穿好衣服,到洗手间洗嗽完毕,跑到客厅:“外公外婆,早上好!”
外公外婆昨夜没有回家,就是想看看今天到底会出现什么奇迹。平时爱理不理,正眼都不瞧他们的外孙,竟这么礼貌有加,老两口张着的嘴巴怎么也合不拢。丁一豪跑去厨房:“奶奶,早上好!”
奶奶端着碗愣在那里,碗里的米汤差点洒了出来。丁一豪忙上前接过:“奶奶,我帮你端。”
饭菜在桌上摆好,丁一豪从爸妈卧室跑出来:“爷爷,我爸妈呢?”
话音未落,爸爸妈妈进了门。
“爸爸,妈妈。早上好!”
爸爸妈妈吃惊地都忘记答应了。这家伙以前对他们从来都是视而不见。
“你俩坐,我去给你们打饭。”
饭打好后,妈妈忍不住问儿子:“你为什么要给我们打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遭。
“你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呀。”儿子反而不解,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问吗?
妈妈眼圈红了,一把把儿子搂在了怀里。
吃完饭,爷爷要送去上学,丁一豪不让:“我都这么大了,不用接送了。班里好多同学都是自己上学。我会遵守交通规则,顺着人行道,红灯停,绿灯行。”
外公外婆欣喜地说:“咱一起走吧,我们回家,刚好顺道。”路上,丁一豪紧紧抓着他们的手,不住地提醒:“外公,小心车;外婆,地上滑,慢慢走……”
外公外婆幸福地享受着外孙的关心。
星期一,丁一豪放学回来,要辞退给他请的家教:“爸爸妈妈挣钱不容易,我会在学校好好学的。”
班主任给妈妈打电话:“丁一豪上课认真听讲,学习也进步了,但是和同学相处还有待加强。班里来了个新同学,他就是不让人家和他坐一个桌……”
爷爷不以为然:“学习重要,其它的再说。”
这回吴教授拿的是班级的照片……
下午回到家,爷爷一眼就瞧见孙儿额头上的包,心疼地再三追问:“怎么啦?怎么啦?”
“跟三班同学打架了。”
“打架?为啥打架?”爷爷急切地问。
“他们不讲理,跟我们抢乒乓球桌,是我们先到的……”
“抢乒乓球桌?”爷爷醒过神来,“等下等下,你不是不爱打乒乓球吗?”
“他们跟我们班同学抢,我能不帮忙吗?”
“啊?你是为了别人?你这孩子,我怎么说你。你管人家的闲事干嘛。这万一要是打个头破血流……”
爷爷二话不说,拨通吴教授的电话,看能不能把那些同学的照片先取出来。
“怎么啦?”吴教授问。
爷爷说了打架的事。
“我觉得孩子做的没错呀。这不过是成长中的烦恼,没事的……”吴教授说什么都不同意。
不是儿子儿媳拦得紧,爷爷非要到学校讨个说法:这要是把孩子打个三长两短,你们能负起这个责吗?最后爷爷只得再三叮嘱孙子:“记住爷爷说的话!往后到了学校,一心一意念你的书!其它孩子,其它闲事少管!”
下午放学,丁一豪一进门就爬那儿做作业。而不是把书包往沙发一扔,跑去打游戏机。
“吃完饭再做。”爷爷关心地说。
“不,我不能再拉班里的后腿了。”
他还欣喜地告诉爷爷,他有同桌啦。
星期五下午,丁一豪一进门就喊:“爷爷,爷爷。”
爷爷和奶奶从房间出来:“啥事儿,这么高兴?得一百分啦?”
“看!”丁一豪手里举着个折叠眼镜盒。
“眼镜盒?拿谁的?”
“我放学回来的路上,碰见姚奶奶了。她正在一个小摊前买东西,掏钱时不小心掉了出来。她没发现,我就捡了。”
奶奶叮嘱:“可不敢拿人家东西,叫人家发现了打你。”
“真不是拿的,是捡的。”
奶奶说:“那你咋不还给人家呀?”
丁一豪嘴一噘:“就不给!她上回遛狗,狗拉到爸爸车位上。爷爷说她,她还跟爷爷吵。”
奶奶说:“你爷爷嘴里骂骂咧咧的,人家能不跟他吵吗?”
爷爷来气了:“她狗拉了不清理,我能有好话么?”
奶奶说:“人家说有点急事,回头就给你打扫,你就是不行。”
“她哪回打扫了?再说,你眼皮底下摆堆狗屎你是什么心情?”
奶奶说:“行了行了。一天到晚就你事多。小贩吆喝声大啦,身边过个摩托嫌快啦,早上麻雀叫你都嫌打扰你睡觉。下雨你嫌,不下雨你还嫌。你也不累!”
爷爷赌气地从丁一豪手里拿过眼镜盒:“对,就是不给。咱是捡的,又不是偷的。这就是对她的惩罚!”
第二天丁一豪去上学,发现布告栏里贴着寻物启事。走近一看,是姚奶奶贴的。谁要是能找着她的眼镜,酬谢五百元。
“五百?这么多?”爷爷拿出眼镜仔细一瞧,“嗬!还真是个石头的。难怪出这个高的价呢。”说着戴上眼镜,瞅着四周,“真是舒服!”
自丁一豪上次挨了打后,爷爷说什么也不让吴教授治了。星期六,爸爸叫丁一豪去他店里。晚上,吴教授来了。这回,吴教授把丁一豪所在的小区和街道的截图放了进去。
第二天早上,丁一豪回到家,找出眼镜,在小区找到遛狗的姚奶奶,一鞠躬:“姚奶奶,对不起!是我捡着您的眼镜了,没有及时还给您,对不起!”
姚奶奶接过一看,感激地撩起衣襟就去掏钱。
“不用不用。”
姚奶奶掏出钱,丁一豪说啥都不要:“姚奶奶,我能给您提个建议吗?”
“好孩子!你说你说。”
“狗以后拉了您能及时清理吗?不论拉到路上过道,还是树丛草坪,不论是咱们小区,还是公园和其它场所。因为这是咱们的家园,也是您的家园,我们都有责任义务共同维护环境卫生,你说对不对?”
“对对对,奶奶一定改一定改!”
“谢谢奶奶,再见!”丁一豪朝姚奶奶敬了一个队礼,一跳一蹦地回家了。
吃完早饭,丁一豪写作业,爷爷奶奶去小区散步,远远地望见姚奶奶从地上捡起个小食品袋放进垃圾桶里。他们刚要转身,姚奶奶瞧见了,热情地朝他们打招呼:“老丁大哥,嫂子,等一下。”姚奶奶走到跟前,“没想到你家丁一豪变得这么懂事!把我的眼镜捡了还一个劲儿给我道歉……娃说的没错,咱们天天在这儿散步,在这儿玩,这儿就跟咱们家一样,咱们不维护谁维护……”
爷爷赶回家,眼镜果然不见了。他头一回埋怨孙子:这个小兔崽子!
当丁一豪拿着九十分的考卷回来,爷爷一把抱起在客厅里旋转了起来,一不小心,差点把自个摔倒在地。
这天中午,放学好一会儿了,还不见一豪回来。
爷爷拨通儿子的电话:“一豪在你那儿没?”
“没有呀。”
“这都放学半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你赶紧给老师打个电话。”
爷爷盯着挂钟,在那里转来转去。刚拿起电话,一豪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子东西。爷爷忙扔下电话:“你跑哪去了?这啥东西?”
“南瓜和红薯。”
爷爷接过一看,可不是咋的:“哪来的?”
“一位老爷爷给的。”
“老爷爷?谁呀?”
“我也不认识。”
“不认识你拿人家东西?不让你乱拿乱吃陌生人的东西,你咋不听呢?”
“不是。一位乡下老爷爷,找紫苑小区找不着,我就把他领去了。他非要给我这些东西,说是自家种的,可甜可面了。”
爷爷大吃一惊:“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我给你说过多少遍,不能跟陌生人走!”
“紫苑小区就在咱隔壁,我同学家就住在那里。没事的。”
“你怎么越来越不听话了?他万一是个人贩子咋办?”
“他不是坏人。”
“坏人不坏人你咋知道?你小孩子家能看来啥?”
奶奶把饭端桌上了:“赶紧吃饭吧,凉了。”
“这个比吃饭重要!”爷爷开始苦口婆心,甚至添盐加醋,夸大其词地把这方面的危险再次给孙子做起了专题讲座。可是一豪根本不往心里去,反而认真地问爷爷:“爷爷,我们老师今天给我们讲了圆明园,说圆明园是世界上最漂亮,最美丽的园林,里面有数不清的国宝,后来被英法联军一把火烧了,国宝也被他们抢走了。爷爷,英国、法国那么小,人那么少,咱们这么大,这么多的人,为什么他们还敢侵略,还敢欺负?”
爷爷一愣:“啥?”
丁一豪又向他述说了一遍。
学习上的事当然不能马虎,爷爷只好先暂停住讲座,把自己仅有的那点历史知识搜肠刮肚地翻腾出来:“这,这个么。主要是他们的枪炮厉害,咱们武器落后,用的是大刀长矛,当然打不过人家了。”
“咱们为什么不用枪炮?”
“咱们没有。”
“咱们为什么没有?”
“咱们不会造。”
“他们为什么会造,咱们为什么不会?”
“他们先进,咱们落后呀。”
“他们为什么先进,咱们为什么落后?”
“这……”爷爷心里说,这我哪知道,我也没喝过那么多的墨水。可是在孙儿面前又拉不下这脸面,便把脸一沉,“你是不是上课没认真听讲?”
“我听了。”
“那为什么不会?”
“……”
“以后不但要认真听讲,还要做好笔记,这样就不容易忘了。”
“老师没讲这些,这是我想的。”
“你想的?”
“嗯。”
“豪豪呀,以后老师讲什么就学什么。老师讲的都是要考的,不讲就是不考啦。”
“可是我想知道。”
“你听爷爷说。这些都是历史,属于文科。以后你要读理科,就是数理化,你要把工夫多花在这上面。理科好就业。文科应付应付就行了。好了赶紧吃饭,要不迟到了。”
爷爷断定,肯定吴教授又给孩子做了手脚。第二天,一豪上学去了没多久,突然风雨交加,狂风大作,一直到孩子们下学前才风停雨住。一豪回到家,衣服上,手上,脸上全是泥水。原来他和同学在马路边的绿化带里发现了只受伤的鹭鸟,抱去给了警察叔叔……
爷爷再也坐不住了,一吃完饭,就去找吴教授,把一豪最近的举动一股脑儿地端了出来,末了不无后怕地说:“万一遇上了坏人怎么办?万一这鸟有病毒怎么办?你都给孩子脑子里放了些什么呀?这样下去哪还有心思上课呀?咱老百姓不就图个平平安安,不就希望孩子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你说他现在事儿这么多,脑子这么乱,将来可咋办呀?”
吴教授却不以为然:“你说的这些事儿,恰恰说明了孩子很正常呀。”
“正常?考不上大学,一切都白搭!”
“要是自私自利,就是考上了能咋的?国家给你个事儿,你心里只想着自个,咋能不损公肥私?能不被法办?这么小就敢把杯子往人头上砸,长大了还了得?还怎么平安?现实中的例子你又不是没见过。”吴教授指着桌上的机器,“其实这套心灵扩容器纯属多余,不过是把以前的欠帐补上。孩子本来通过正常的实践教育,完全能够由近及远,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地明白这些道理。我们平时领上孩子,见了街道修鞋的,告诉他鞋子破了有他们修,头发长了有理发店叔叔剪,吃的粮食农民伯伯种,穿的衣服纺织阿姨织……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分工,咱们这个社会就是一个大家庭。就连那些鸟儿、树木、小草、水、空气,都是我们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这样孩子就会自然而然地和社会、自然融为一体。心里就会想我将来为大家,为这个大家庭做点什么呀?我看了你们家,天天让孩子防着这个,躲着那个,除了自个家人谁都不相信,邻里之间都相互讨厌,将来咋还会有出息?一个个都想望子成龙,指望娃将来干一番大事。大事大事,就是大家的事,心里都没有大家,还怎么干大家的事?你真的想为了他还是害了他……”
这番话戳到了爷爷的痛处。吴教授苦口婆心,把孩子前后表现做了对比。事实面前,爷爷渐渐冷静了下来。
从吴教授那里出来,爷爷也不坐公交,一个人在人行道上走着。他想起自己当初刚到铁路上工作时,和他们一块有个小伙,一会儿问铁轨接连处为啥要留缝隙,一会儿问枕木下为什么要铺石子?他心说干你的活就得了,人家说咋干就咋干,操那些闲心干嘛。那小伙发了工资买了许多有关铁路的书,而他们把钱都寄回了家里。那小伙后来写了本铁路养护方面的书在全局推广,还搞了信号自动化传输的改进发明,得到了局里的奖励……他又想起儿子。那年为了纺织厂的招工指标,叫他早早参加工作,他硬逼着他放弃了上大学……
路过书店,爷爷想起了一豪问他的那些问题。他决定给孩子,也给自己买些这方面的书。
推门进去,一眼就瞅见一豪和好多孩子坐在地上,一个个手里捧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得正起劲呢……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