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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雪歌

沈老师下课回到办公室，桌上的手机信号提示灯一闪一闪的。沈老师打开一看，真是哭笑不得。原来车智博用她的手机在家长群发了个微信。你知说的什么：车智博同学最近上课认真听讲、努力学习，不再交头接耳，不做小动作。她妈妈紧接着回了条：沈老师辛苦了！后面还附带着两个笑脸，两个抱拳的表情图案。

沈老师哭笑不得：“这家伙，机灵都用在这上头了。”正要找智博问个究竟，上课铃响了。

刚才车智博找她借手机。学校有规定，不准学生带手机，有什么事可以找班主任或其他老师借。沈老师就给了他，没想到他是做这个用的。    

沈老师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你既然知道自己的毛病，改了也行，那发就发了。可是他并没改呀。这么一来，给家长造成错觉，因此放松了督促监督，这不适得其反么。

给戳穿吧，又于心不忍，怕伤了孩子的自尊。

沈老师是四年级六班班主任，她是第一次当班主任。车智博在班里成绩中等，他不是学不会，而是不认真，不用心，又是个猴屁股，遗字掉句，短笔缺划，加法算成乘法。尤其气人的是，他每次早早做完作业都不检查。不检查你就看看别的，或者踏踏实实坐那儿。他不，瞅瞅这个，望望那个，给这个挤挤眉，给那个弄弄眼，打扰得人家都学不成。而且可皮了，你批评得轻也罢，重也罢，根本就不在乎。有一回，沈老师实在忍不住说了句重话，话一出口，自个都觉得过意不去，他却“大度”得毫不在意。他妈妈提起他也是满肚子的气，说在家做作业在跟前死盯住不说，一做完不是玩手机就是玩电脑，一点都不想多学，好像是在给人家学似的。沈老师没法，就把他调到最后一排。没人挤眉弄眼了，他就一个人坐那儿做小动作。

就这么个我行我素、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今天这是怎么了？

下午放了学，智博回到家。和妈妈刚吃完饭，有人敲门。妈妈在厨房洗涮，智博过去开门：“谁呀？”

“我。”

“你是谁呀？”

“沈老师。”

智博一愣，打开门，果然是沈老师。

“沈，沈……”智博沈了半天，也没沈出后面老师那俩字。

沈老师若无其事：“你妈妈呢？”

妈妈出来，喜出望外：“沈老师，快进来快进来。智博，站门口干嘛，让老师进来呀。”

智博这才回过神，挪到一旁，让开道让老师进来。

“吃饭了吗？我给您做碗西红柿鸡蛋面，挂面菜都现成的。”妈妈热情地说。

“吃过了吃过了。”

妈妈把老师让到沙发：“您先坐。”妈妈回头说智博，“站门口愣啥愣，赶紧给老师倒水呀。”

智博这才关上门，去拿杯子。

妈妈端着一篮子洗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放在沈老师跟前，顺手拿起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就削了起来。

沈老师忙说：“您别忙活了，歇会儿吧。”

妈妈把苹果削好，塞在沈老师手里：“谢谢您了！智博叫您操了不少心。”

“您太客气了。”

智博把水端来，沈老师接住，对他说：“你做你的作业去，我来家访，和你妈妈说会儿话。”

智博拿起书包，腿若沉铅，跐跐慢慢地挪不动地儿。

智博前脚刚进房门，就听沈老师说：“你把门拉上，我们说话声大，打扰你学习。”

智博不情愿的把门关上。

他把耳朵贴在门缝，可一句也听不清。他把手放在扶手上想把门开个缝，最终也没敢。

老师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不让他听到，这越发证实了他的担心，肯定是那件事儿。这可怎么办？智博紧张了起来。

上午，他拿着手机到外面发完信息刚要删除，老师出来了，没法，他只好还给了她。

智博把耳朵重新贴在门缝上，还是一点声音都没有了。他急中生智，端起桌上的杯子假装出去倒水。门一打开，客厅空无一人。

老师走了？他正纳闷。

“智博。”妈妈的声音从卧室传出。

他头一下子大了，她俩为躲他，竟然跑妈妈卧室说去了。

“智博。”妈妈又喊了声。

“哎。”他有气无力地回答了声。

妈妈出来：“做啥呢？”

“倒，倒水。”

妈妈站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了水，端着杯子回到房里，把门关上。

他把水杯放下，呆呆地坐在椅子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妈妈喊他：“智博，沈老师要走了。”

他忐忑地打开门出来，老师象来时一样朝他微笑着摆了摆手。

妈妈送老师回来，智博已是低眉顺目，两手垂立，做好了挨尅的准备。

“作业写完了？”妈妈用平和的语气说。

智博戒备地抬起头：“还，还没。”

“没完站那儿干嘛，还不写去？”妈妈说着拿起抹布擦茶几上的水渍，好像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妈。”

妈妈扭过脸。

他得确认一下。没错，妈妈跟平时并无两样。怎么回事？

“干嘛？”妈妈反问他。

“老，老师跟你说啥了？”他不安地问道。

“大人的事，小孩别问。你学你的习去。”

妈妈抹完桌子，一回头：“瞅啥呢？我脸上有花哪？”

智博心虚地转过身，回到自己房间。

第二天沈老师讲完新课，布置完作业，把智博叫到办公室。神情严肃地跟他说：“你妈妈昨天问我你怎样把交头接耳，做小动作的毛病改了？”

“啊？”智博一听毛发倒竖。

“我说你通过看书改掉了坐不住的坏毛病。你妈妈就问看的啥书。”

沈老师把书从身后拿出来：“给，写完作业了好好读读，你妈妈问起也好说。你总不能叫妈妈说老师撒谎吧？”

智博接过书：“再，再没说别的？”

“没。怎么啦？”

“没，没什么。”

智博信了老师的话。因为妈妈什么事都可以将就，唯独学习。要是妈妈知道他弄虚作假，昨晚绝不会那么风平浪静，无动于衷。

智博回到教室。做完作业，打开书看了起来。

第二天下午，沈老师发现智博早早来到教室，坐在那里看书，一大半都已经看完了。

回到家，妈妈兴高采烈地拿出手机叫他看：“你老师又表扬你了，说你课余时间还在看书。还发了图片。”妈妈紧接着问，“看的啥书，那么津津有味？”

“是故事书。”

“快给妈妈讲讲。”妈妈兴致勃勃地说。

智博把书给她：“你自己看吧。”

“妈妈上班看了一天的电脑，眼睛难受，你给妈妈讲讲。”

智博用奇怪的眼神望了她一眼。

“来嘛，给妈妈讲一个……”

智博拗不过：“那，我给你讲个。”

“好。”妈妈郑重其事地坐在那里。

智博开口讲了起来。

智博讲得很认真，妈妈听得很入神。当讲到老鼠骗了猫而没选上十二生肖，妈妈是连连叹息；讲到加斯顿举起匕首刺向野兽王子，妈妈紧张地张大了嘴巴；当讲到国王什么都没穿，走在游行的队伍里，妈妈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智博又给妈妈讲了起来。屋子里不时传出母子俩开心的笑声。

星期一的班会上，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了车智博：“谁说我们年纪小就不能帮家里做事？就只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我们可以象车智博同学那样，利用自己学到的知识，在茶余饭后，给父母讲讲有趣的故事，让他们开心，让他们快乐，减轻一天辛苦工作带来的疲劳……”

沈老师讲完后，宣布了学校迎六一讲故事活动的参赛办法。每班选拔两名选手。评选规则和去年一样，满分10分，原创占2分。

智博回到家就跟妈妈商量，要不要报名。妈妈不假思索：“当然要报了。老师把你表扬了，大家都知道了，你却不参加，叫人家以为你弄虚作假，有名无实。”

“我担心讲不好。”

“这个不用担心。今年讲不好明年，小学讲不好，还有初中、高中。失败是成功之母。爱迪生发明电灯泡都失败了一千多次。你爸不也说，有了开始就有了希望。就像这走路，迈不出第一步，永远都不会有第二步。”

智博依然忧虑不决。

“这样吧，你就照你跟妈妈讲的那样。你想想，你刚开始还有些紧张打结，后来不就越来越流利了么……”

在妈妈的劝说和鼓励下，智博决定参加，讲他喜欢的十二生肖的故事。

这天，妈妈要出差，中午叫他去姨妈家吃饭。

下课时，天阴了下来。智博坐上公交。姨妈家在城关村，要坐四站路。

姨妈正在厨房做饭，叫他先到客厅跟姨夫凉快会儿。

姨夫正听着戏匣子，见他来了，从冰箱拿出半个西瓜切开。俩人正吃着，姨妈推门进来，说喊了半天也没人吱声。姨夫说没听见呀。姨妈说香油没了，叫姨夫到村头小卖铺买去。

就在这时，嘎地一声炸雷，就听外面乒乒乓乓乱响了起来。姨妈推开门，先是铜钱大的雨点，一转眼，大雨倾盆而下，檐水如注，院子里顿时一片汪洋。

姨妈要去厨房，姨夫一把把她拉住。

“面在锅里，再不舀就坨了。”

“这么大的雨，坨就坨吧。”

姨妈甩开他，胳膊遮挡住头顶，跑去厨房。

嘎，又一个炸雷，紧接着一道闪电，雨更大了。

“啊呀！”姨妈一声尖叫，智博跟姨夫一同跑了出来。

到厨房一看，原来屋顶漏雨了，黄泥水淅淅沥沥滴了一锅。

姨妈气得，冲着姨夫喊：“盖的啥烂房子！”

姨夫拿出塑料帐子从楼梯上去盖屋顶，可风太大，他一人根本弄不了。智博跑上去帮忙。把屋顶盖好下来，俩人都成落汤鸡了。

一锅用心用意，香喷喷的炒菜面眼睁睁地要倒掉，姨妈心疼得。

姨夫仰头瞅着屋顶，一脸茫然：“咋回事么？钢筋水泥都是自家买的，自己看着浇筑的，咋会漏么？”

智博想起了，说：“是不是浇筑时水泡没排净，所以裂缝了？”

“你咋知道？”

“我爸说的。”

爸爸是中铁十局的技术员。上个月放五一假时，他和妈妈去工地看望爸爸。爸爸在修建沿黄公路上的渭河大桥。他和妈妈一直等到天黑严实了爸爸才回来。妈妈不悦，爸爸解释说：“这几天正浇筑河道桥墩，几十吨，几百吨得一次成型，不能有丝毫马虎。我又不是没跟你说过，一个水泡排不净就是裂缝。水泥损失，工期延误都是小事，万一柱倒桥塌，就是大事故……”

为了不打扰爸爸，智博和妈妈第二天一早就回了家。

回学校的路上，智博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不想讲十二生肖的故事了，想讲爸爸的……

选拔结果出来了，智博因内容新颖、故事生动而胜出。

沈老师第一时间把这个多少有些意外的消息告诉了妈妈。

当得知因为妈妈不住地在耳边叨叨，人家孩子都在微信群里叫老师表扬，就你没有，智博才出此下策，拿老师的手机做假。沈老师便和妈妈顺水推舟，将计就计。就这样，老师在前面拉，妈妈在后面推，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把这头小毛驴吆到了道上。

沈老师去教务处报送他们班的参赛名单。一进去，就听见三班的田老师忧心忡忡地说：“现在这孩子，参加个活动不积极，选个班干部也不积极。一问，家长不支持，说一心一意把学习搞好就行了。”一班的杨老师说：“孩子一回家屋子一关，也不出去。本来就独生子女，越关越独，对啥都不感兴趣了……”

沈老师这才注意到，他们班这回报名参赛的也不怎么多，而且内容很少有原创的，几乎都是从网上下载的。

回到办公室，沈老师坐在办公桌前想着田老师他们说的话，想着想着就想到了智博，想到了这次比赛，想到了他的演讲：“……我和妈妈左等右等不见爸爸回来，妈妈脸色越来越难看，我也是气鼓鼓地搁那儿走来走去。眼看着太阳西下，月亮升起，爸爸满身灰尘，一脸疲惫地回来了。妈妈一见，两股子眼泪唰地滚落下来，满腹的不快和委屈一句也说不出来。我积攒的一肚子怨气，也一下子消失了一大半……

“当爸爸解释完，妈妈早已不生气了，但还在那儿假装生着气。我这才回过神，上前双手紧紧抱着爸爸的胳膊，仰起脸，一吐舌头，喊了声：爸……”

因为是自己的亲身经历，所以才讲得那么情真意切，生动感人。

沈老师拿出手机，在微信群里把智博的故事告诉了大家。末了沈老师由衷地写道：即便是幼苗，只要栽种在大地上，还担心长不成大树么……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