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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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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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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美的花朵


             白雪歌

 

“腊月二十三,桌子板凳往回搬;腊月二十四,老师不管娃娃的事。”

刚考完试,还没放寒假呢,不管是低年级的小孩子,还是我们高年级的大孩子,一边兴奋地跳着蹦着,一边唱着喊着这句顺口溜。过往的大人们,大概也受了影响,要不就是想起自个小时候,嘴里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哼哼。

要放假了,要过年了,那种心情,别提有多高兴了

寒假虽然没有暑假那么多的好玩,比如到涝池里游泳,到河渠子里捉泥鳅、摸螃蟹,爬到堤坝的柳树上,用柳条编成帽子戴在头上玩打仗,当然也没有脆甜的瓜果可以去摘去吃,但我们照样喜欢寒假。正如那顺口溜里说的,不但老师不管娃娃的事,大人也不管,自由自在,还有零钱可以买些自己喜欢的小东八西。暑假虽说玩的东西多,但早上不能睡懒觉,还要顶着太阳到地里摘豆子、拾棉花、打猪草。寒假就不一样了,大人是出奇的宽容,连洗碗、喂鸡这样轻省的活儿都不用我们做了腊月二十三扫房子,也不用我们帮忙。扫完房子,大人们又开始蒸过年吃的白馍和走亲戚用的花馍。夜里要起几大盆的面,白天要蒸好多锅。忙不过来,就叫巷里的婶子阿姨帮忙。馍蒸出来了,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一箅子一箅子,白光溜圆地摆放在院子里。我们从外面玩回来,大人们怕我们撞到,像是守着米堆赶鸡似的,连忙挥着手:“去去,到外面玩去,外面玩去。”

瞧见没,他们还逼着我们玩呢。

虽然天气寒冷,可乡下的孩子有几个会把寒冷放在眼里呢?巷子里,戏楼里,村委会前的场地上,到处都是孩子。女孩玩沙包跳绳,男孩玩杏核玩斗鸡。一个个手指脸蛋冻得通红,鼻子低下清鼻涕长。

腊月二十,是年前镇上最后一个集。水果糖呀、瓜子呀,香烟呀,茶叶呀,对联呀,门神呀,过年放的炮仗呀,大都是这天去置办。有的东西村里的商店也有,但村里的比集上的贵。

今年说什么我都要跟去。不为别的,就为了炮仗。我最爱放炮仗了,二踢脚敢拿在手里放,好多同学都不敢。行垒宏也不敢,他虽然炮仗比我们多得多,可胆子小,不敢拿在手里放。

大拇指粗,一拃长,红彤彤的二踢脚,头朝下,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尾巴。刚掏出打火机,那些女生就捂了耳朵,躲得远远的。我打着打火机,毫无畏惧地凑向那药捻子。只听呲呲呲,嗵地一声,炮仗窜出老高,叭地一声在空中炸开,留下一团青烟在天上得意地变幻着各种图案。

我的大胆其实是叫行垒宏逼出来的。去年寒假,我正跟同学们在我们家门口玩,他故意抱着一粗捆炮仗在门前放。同学们都跑过去看。很快我就发现,不管大炮仗小炮仗,他都插在土里,不敢拿手里。我就挖苦说:“胆小鬼,有本事拿手里放呀!”振奇也在一旁起哄。行垒宏反将我:“我不敢,你敢?有本事你拿手里。”说着挑出一个又粗又长的二踢脚伸到我鼻子底下。同学们目光都朝向我。我一时不知所措:“这,这是你的炮仗又不是我的。”因为我也没放过,也害怕。行垒宏讥笑说:“说人不如人,不如不说人。”跟他一起的几个男生就裂开嘴哈哈讥笑了起来。我上前一把夺过,拿起打火机。

我见大人放过,觉得应该没啥事儿。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把炮仗拿好,捻子拽出来,稳了稳神,然后把打火机凑到跟前。

行垒宏他们几个吓得躲到一旁。

一下,两下,三下,打火机着了,手却不由得抖了起来。打火机也像害了怕,火苗慌乱地摇动着,不到跟前去。

“快点呀!我手都举麻了。”行垒宏拿食指堵着耳朵眼儿,催我。

我一咬牙。把炮仗点着,背过脸去。就听呲呲呲一阵声响,接着

地一声,炮仗端直飞上天去。叭地一,在天上乐开了花

我拿起一支,伸到行垒宏的鼻子底下:“轮你了。”

他哆哆嗦嗦地接住,愁眉苦脸地捏住炮仗屁股,胳膊伸出老远。打火机打了好多下才打着。他闭着眼不敢看,打火机离炮仗一大截在那儿乱晃。振奇嘴里嘭地一声,吓得他把手里的炮仗一下扔到地上。大伙哈哈笑了起来。我过去捡起,又放上了天。

我若无其事地拍拍手,别提有多神气了。

没想到我竟然放上瘾了。其实我是想显摆。

是父母别提有多小气了,每年都买那最短最小最便宜的。鞭炮就一尺来长,点着还没跑开就响完了。小炮比筷子还细,拍塑料袋都比它声大。我每回安顿给我买二踢脚,嘴上答应的好好的,拿回来一看,还是短鞭小炮,而且理由总是一成不变:“忘了。明年给你买。”“年年都忘忘忘!”“过年有个意思就行了,谁有那么多钱搁那上面糟蹋!”

今年说啥我都要去集上自个买

爸爸一推出自行车我就跳到后座上,妈妈问我:“你去做啥?”我刚要开口,转眼一想,要是说出实话,妈妈肯定又要东说西说,就去不成了。

“我,我去看看。”

“有啥好看的?”

有了:“老师叫我们写一篇寒假作文。”

妈妈一拨拉我的脑袋瓜:“下来!小屁孩还跟大人耍心眼。”

我紧抓住车座,说啥都不松手。

“那你去,我不去了”妈妈生气地说

“行,我跟我爸去。”我巴不得呢。

爸爸说:“你妈要扯布。你会扯还是我会扯?”

“扯布做啥?”

“给你爷爷做棉门帘。”

“不管,我就是要去。”

爸爸把嘴贴我耳朵上:“你想要啥说,爸保证给你买。”

我想要个城里孩子背在背上的书包,爸爸“保证”了多少次,一次都没兑现过。现在我还背着妈妈用碎布片集的书包呢。后来我终于弄清了,花钱的事都是妈妈说了算。可话说回来,那书包我并不是真心实意非要不可,因为确太贵了,好几十块呢。但鞭炮就不一样了,没那么贵。

“要不就叫去吧。”爸爸用商量的口吻跟妈妈说。

“一个自行车咋坐?”

我赶忙说:“我坐前面梁上。”以前不都是这样么。

“就叫坐前面梁上。”爸爸说。

“来回三十多里地。粉条便宜了我还想买捆粉条,咋带?”

不管他们说什么,我抓着车座的手就是不松开,妈妈生气了:“这娃咋越大越不懂事!人家娃都知道体谅大人,大人说啥就啥,你咋就光知道耍,光知道玩,一点都不知道心疼大人?小小都这样,长大了还能有啥指望……”

爸爸打断她:“行了行了。娃不就想上个街,叫你说这么一大滩。”他撑好自行车出去了。

不一会儿,爸爸骑着大伯家电动摩托回来,对妈妈说:“你跟娃骑上头里走,该买的东西先买。我骑自行车到五金店看完料后,在百货大楼门口等你。”

家里前年盖了房子,没做门窗,爸爸过完年想把门窗做了。

妈妈买好东西,在百货大楼门前找着爸爸。爸爸问:“都买了?

“嗯。”

“炮仗还没买呢。”我连忙提醒说。

我们一块到了卖炮仗的商店,我一进去就对售货员说:“我要二踢脚。”

“要哪种的?”他指着货架上那一排高低不等、粗细有别、颜色各异的二踢脚问我说。

嗬,这么多!那最大的足足有我小胳膊粗,半尺长。别说放了,看着都让人害怕。

要买就买最厉害的。我手一伸,售货员给我拿了一捆。

“多钱?”

“三十。”

妈妈连忙给推了回去:“孩子小,不敢放这个。太危险了。”

售货员说:“没事,都正儿八经厂子进的,保证质量。”

“我不怕,我就要那个。”我急忙说。

“听话!伤了咋办?电视上那么多炸了手炸了脸的,你还不害怕?”

我不听,就是要。

爸爸就说:“给买个吧。”

妈妈瞪了他一眼。

爸爸说:“你放心,我搁旁边看着。一年年就这一回……”

我伸手去拿,妈妈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不由分说,把我拉出店外:“你这娃到底长心没长!这几个烂炮仗就三十你爸一年年在外打工,吃的啥,穿的啥,下的啥苦,你知不知道?你爷爷那么大年纪还下地……”妈妈一撩衣襟,“好几年我都没添置过一件新衣服,这都是为了谁……”

又来了,我别过脸不听她。

妈妈一见我这个样子生气了,从里面口袋掏出钱往我手里一塞:“去去!买去!想买啥买啥!都响完放完,以后也不吃不喝不念书了

妈妈把我往商店里推搡。我一把把钱塞还给她,哭着跑开了。

爸爸追上我,我说啥也不坐。爸爸叫妈妈骑上车,带着东西前面先走。等妈妈走远了,爸爸掏出钱对我说:“走,爸给你买去。”

我没接,赌气地继续往前走。心里又委屈又难过。

回到家,妈妈不跟我说话,我也不跟她说。爷爷问我咋了,我没吭声。吃完饭,碗一放下就出了门,到了振奇家。

振奇和他上初中的哥哥正在院子里做链条抢。巷子里比我们大的男孩都有链条枪。

我从振奇哥哥要了些链节回到家,我也要做一个链条枪。

做着做着就觉得铁丝做的枪身握在手里绵软轻飘,不欠手,也不得劲。

能不能固定在木头上,用木头做枪身?

可链节咋装上面呢……

对了,在上面刻了个槽,槽里面穿截铁丝,把链节穿上去固定住不就得了。

我找了块硬木板,画好枪身,叫爷爷帮忙拿锯子锯好。

用镰刀头一点一点刻槽。

爸爸喊我吃饭。

“我不饿。”

爷爷来了:“吃完再做。你妈把饭端桌上了,你不吃又要说了。”

“马上就好了。”我头也不抬地说。

过了会儿,爷爷端着米汤拿着馍来了,放下催了我声就走了。

“不吃了把碗给我端回来,一顿叫人洗上几回碗!”妈妈在喊。

爷爷来了,我端起碗,三两口把米汤喝了,叫爷爷把碗拿走。

槽终于刻好了。我把地上的木屑扫了,到爷爷房间,把火筷子插在炉子里,钻装枪机的窟窿。

因为心太急,火筷子一滑,差点手上。爷爷吓得,拿过火钳:“你说往哪钻,我来……

终于做好了。

拿在手上,沉甸甸的。

这多有势!

到妈妈房里,从橱柜里拿了个小炮,剥开,把药装上。一扣扳机,叭——

大喜过望,一下子蹦起老高,举着枪,跑到厨房:“妈,爸。看,我的枪!我的枪!”

妈妈无动于衷:“拿谁的?”

“我的,我自己做的。”我喜不自禁。

妈妈继续擀着面:“念书这么用功就好了。”

爸爸却问:“能响么?”

“能。刚才你没听见么?”我说着装好药,举起。妈妈不由自主地放下擀面杖,捂起耳朵,往后一退。

我走到门口,朝着门外。叭地一声,比刚才还响亮。

爸爸说:“叫爸试火一下。”

我跑出大门,叫伙伴们看,他们羡慕得。就是那些大哥哥,都一个个拿在手里,端详半天。

我得意极了。故意走到行垒宏面前,心里说:你那些炮仗算什么!

我准备了个小药瓶,用铅丝打了个小匙搁在里面。一心等着大年初一家家放过鞭炮之后,去捡那些没响的剥药了。

初一一大早,我正和振奇在那里捡炮仗,行垒宏来了,手里拿着个塑料枪,装模作样地朝不远处的小牛犊瞄准。只听啪地一声,小牛犊哞地一声惊叫,撒腿就跑。

原来还能射子弹!

我正在那儿发愣,行垒宏显摆地对我们说:“还能打麻雀,信不信?”他不屑地瞅着我手里的链条枪,挑衅地说,“敢不敢比比,看谁打得远,打得准?”

我没有吭声。

他大方地让每个伙伴都玩了一下。他们瞄墙头的瞄墙头,打树干的打树干,射土堆的射土堆

枪是他在外面干事的姑姑买的。子弹是塑料的,豌豆粒那么大。

大伙都跟着他去了。

我耷拉着脑袋同振奇回到他家坐在院台上剥炮药。他哥哥回来,看我们没精打采的,问怎么啦。振奇就说了行垒宏枪的事,还说要跟我们比。

振奇哥哥说:拿人家的东西比那算什么本事,要比就比自个的……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对了,班主任韩梅老师给我们讲过。有的同学作文写不出来就抄别人的,我也这样做过,韩梅老师就对我们说:“要写就写你们自己的,别人的再好总归是别人的。这次没写好,找出问题所在,改了,继续写,终究是能写好的……”

她还给我们举了爱迪生小时候做板凳的故事,不就一次比一次做得好么……

我腰杆子一下子直了许多

第二天见行垒宏,手里的枪不见了,看见我们还远远地躲开了。后来才知道那枪老卡壳,他一气之下给摔坏了比赛的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寒假转眼间就过去了,爸爸出门打工去了。我把链条枪收好,背着书包去了学校。

到了学校才知道,韩老师要去进修了,不带我们班主任了。

同学们一个个都很难过,大家不约而同地买了小礼物,可韩老师都给我们了回来:“你们现在都是学生,要父母养活。穿的、吃的、学习用具,都得从父母要钱。我也是做儿女的,知道他们挣的每一分钱都不容易。收这样的礼物,老师心里不安……”

想起年前跟父母在街上闹活,我惭愧地低下头去。

韩老师说着打开纸箱,从里面拿出一个纸卷,开。

啊!原来是我画的画。

韩老师走下讲台,一边让同学们看一边高兴地说:“一枝盛开的梅花,许多小鸟围在周围快乐地歌唱……画的是不是很漂亮!这张画老师收下了。”

我杵在那里,怎么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当初其实也想象别的同学那样买张贺卡什么的后来想起了上次比枪的事,想起振奇他哥和韩老师给我们说的话于是就画了张画。送前忧虑再三:老师会不会喜欢同学们会不会说我小气……

韩老师走到我跟前:“谢谢!”然后对大家说,“莎士比亚曾经说过,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恩格斯自从有了人类,有了人类的智慧,地球上开出了最美的花朵汽车、轮船、卫星、宇宙飞船,还有动听的音乐,精彩的电影,感人的诗歌……这不都是最美的花朵么!所以老师期望你们,也相信你们,将来一定也能用自己的智慧,自己的创造,开出自己最美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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