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歌
今年的全省电力后勤会议在霍阳县黄河大酒店召开,下午议程结束后,时间还早,许多人就往附近的河川温泉去游玩。据说这里就是《诗经》首篇的出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您可别以为我多有学问,其实这些都是在住酒店时看了宣传材料才知道的。我不是当地人,二000年转业到西安新城区电力局的,我是西安人,这回一同来的还有小叶和小马。他俩也去游玩了,我没去,已经去过好几回了,看来看去还不就是莲菜塘、芦苇荡、黄河水。那温泉说白了,就是个热澡堂子,男男女女、大人小孩挤一块。这大热的天,泡里面也不舒服。
我泡了杯茶,打开电视,歪在宾馆的床上抽烟。有点无聊,便出去走走。
街道两旁的人行道挤满了卖各种东西的小商贩,看着走着就出了街。通往景区的主道已改北边了,老路便没再缝补的必要,到处都是坑坑洼洼。
前面有个男孩抓着一截裸露的树根爬上了一人来高的水渠,我也学他的样子。小孩噌地就上去了,我却费了好大劲。没办法,这几年老在办公室坐,不知不觉发了福。渠沿不宽,渠水清清亮亮的,我忍不住蹲下身子撩了撩水,然后继续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庄稼长势不错,地里干净得几乎没有一根杂草,放眼望去,绿油油的一片。说实话,我不大喜欢乡下,除了空气新鲜,啥都赶不上城里。上次带女儿来,她倒是满心喜悦,说景色太漂亮了。我说我咋没看出来。她指着那些树、庄稼、荷塘、农舍、白云说,多美呀!说着竞朝天举起俩只胳膊大声喊着、叫着、奔跑着。吓得她母亲一个劲叫当心过往的汽车。孩子就是孩子,对啥都稀罕。
说起景色,我觉得还真是“游景不如看景,看景不如听景”。再不起眼的地方,只要放照片上,放电视上都鸡变凤凰了。
我平时也跑过不少地方,什么山河湖海、园林寺庙。别的不说,光相片就攒了十几摞。那江呀、树呀,花呀,鸟呀,啥没见过,实地看真的都一般般。
一群姑娘媳妇在渠旁洗着衣裳,一棵老榆树给她们遮挡着头顶的太阳。见我过来,她们站起来侧身让我过去。
大凡水源充足的地方都出美女,水灵水灵嘛,河川也不例外。
水渠尽头是引黄大坝。不远处有棵满身疤痕的歪脖子椿树,一老头正坐在下面乘凉。我过去掏了根烟给他,他晃了晃手里的烟杆,不要。我硬塞给,他接过,夹在耳朵上,往边挪了挪,示意我可以坐他的锄把。我说我站着。老头也没说啥。
我没话找话,老头只是“嗯嗯”地应着,脸一直朝着自家的庄稼地。这也怪不得人家,我那些不咸不淡的话题用这一个字回答就足够了。
我问他高寿,老人伸出仨手指往块一捏。
“七十了还下地,干得动吗?”
“这算啥,还割草挑水呢。”老头说。
我本来还想发几句赞美类的感慨,一看老头那水波不兴的表情,便作罢了。
对面半山腰有一排山洞,我随口问道:“老人家,那排山洞是做啥的?”老头扭头瞟了一眼说:“那是原来老庙里的。”“啥老庙?”老头朝山下一指:“那不?都盖成学校了。”“那些洞是做啥用的?”“住人。远处来烧香的,回不去的,就在里面住一宿。再就是放放杂物。”“里面现在还有啥没有?”“早光毬了。破‘四旧’都破玩了。”“能上去看看吗?”“那有啥可看的,要去去呗。”
不怕您笑话,一听说是古庙,我来了兴致。反正也没啥事,权当游玩呢。
过了桥直走,就是学校,大门紧锁,娃娃们正放暑假。我顺着小路,绕到学校背后,仰起头,那排洞正好就在上方。土坡虽然被半人深的蒿草罩得严严实实,可并不难找。我捡了截树枝,下脚前先在草上敲打敲打,以防有蛇。一路上蛇没碰着,蝎虎子窜进窜出倒是不少。不到百米的山坡,让我出了一身的汗。
洞一共有九个,洞口多少都有些坍塌,前面两米多宽的走道上全是枣刺、香茅和大蓬蒿,里面不时有土蜂飞出。我朝周围望了望,一个人也没有。
我进了第一个洞,果然如老头所言,啥也没有,除了地上那些干羊屎蛋。洞壁倒很完好,用手摁摁,很结实,地面也很干爽。洞壁上也砌有一些砖砖瓦瓦,可都不值钱。中间几个洞的洞壁上已经被抠划得不成样子了,从那些遗留下来的红红绿绿的斑点判断,可能是壁画。
打最后一个洞里出来,我拍了拍手上的土。
白忙活了一场。
我低头看了看下面的学校,都是现在的建筑,哪里还有一丁点庙的影子。
老头已经在地里劳作了。
下了沟,我下意识地回过头朝那排洞望了望。当目光落到最后一个洞口,我想起了,它怎么比其它的洞短了半截?
都快走到大坝了,我踅了回去。
直接走进第九洞。除了短半截,也没啥不一样的。我用手敲了敲后壁,也听不出什么。我随手捡起地上的砖块又敲了下,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再再敲了敲,然后跑到隔壁。隔壁的洞壁发出的是噗噗声,而它是嘭嘭声。这明显是道隔墙!
我全身嗖地紧绷了起来。
陕西法门寺跟杭州雷峰塔的宝藏不就是这么不经意间发现的么?
如果真是那样……
我呼吸都紊乱了。
那墙再怎么推都纹丝不动,但这根本难不倒我。我搬起块大砖,先从中间砸出个小洞,接下来就好办了。很快,那洞口就能爬进去人了。等尘埃落定,我打亮打火机……
啊!我差点没被吓死!
你,你猜是什么?竟是,是,是一口棺材。我往出跑时,头磕砖棱上也没觉得疼。
因为恐惧,对财富的渴望也没那么强烈了。
可不强烈并不意味着没有了呀。
好长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多少让我找回了一些胆量。
我终于说服了自己,强迫着那两条瑟瑟发抖的腿脚重新回到了洞里。我把洞口扒得足够大,万一真有什么不测,出来也利索。可里面除了那口棺材,什么都没有。我有些泄气。这口棺材比现在的大得多,但比较粗糙。上面有字,是老字。写的是“周文……”后面那个字我不认得,接下来是“之灵……”,最后那个看不清了。右边小点的字是:大宋宣和元年六月十九日宝敬立。
“什、什、什、么?宋,宋,宋朝?”
说实话,我文化不高,可宋朝离现在多远还是知道的,那年代的东西搁现在值多少钱,心里还是有数的。这么大个棺材,里面随便个小玩意……对了,完后一定要去感谢那老头。
棺盖一推就开了,钉子早锈断了,一拃多厚的棺盖提在手里飘轻。我把它靠在一边,低头一瞧,咋是个小伙?而且小伙子看上去好好的,哪象死了呀,明明是睡着了。我只觉得头皮嗖嗖嗖向上直冒冷气。如果不是他嘴上含着的那枚铜钱提醒我他是个死人,我真怕他冷不丁地会睁开眼睛。
还是别看了,快找东西吧。
小伙一身蓝缎长袍,身子四周也没什么陪葬。身子底下我手伸了几伸,也没敢去摸。咦,腰里那亮亮的是什么?我定睛一瞧,玉佩!我毫不迟疑地一把抓在手里,跑出去一看,晶晶莹莹,透透亮亮。上面刻的不是龙,也不是凤,而是一棵花树,树上还有两只嘴对嘴的小鸟,小鸟下面有字,仔细一看,和棺材上的一样,是那主儿的名字。
玉佩足足有鹅蛋那么大。我把它揣在兜里,心说,这下够了,够了,什么也不要了。我转身回到洞里,想给他把棺材盖好,把洞口补上,再作个揖,磕个头啥的。毕竟拿了人家这么贵重的东西。
可当我搬棺盖的时候,已经搬不起来了,全成碎块了。腿不小心碰了下棺材,一下子全散了。刚才还蓝亮亮的衣服,霎时都成灰烬了。裤管扬起的那点小风,扇得它四处乱飞。这可怎么办,总不能让人家就这么躺着吧。要是钻个猫狗啥的……不行,那要遭孽的。砖还得垒墙,想弄些土,又没铁锨。有了,拿草苫吧。
才拔了三四棵蒿就累得精疲力尽,衣服全湿透了。拔香茅吧,那好拔。我朝洞里望了一眼,歉疚地说,过后一定让你入土为安。
苫严后,开始补洞。手腕酸得连砖也提不起来了。
“咳咳。”
什么声音?我屏息静听,没有呀,可刚才明明听见了。我不放心,跑出洞外。外面寂静得连草都不动一下。
我接着干活。
“咳咳。”又是两声。
是,是里面。
眼前那堆草、草,竟然动了!
我一下子瘫软在地,连掏玉佩还人家的力气都没有了。眼睁睁地瞅着那堆草从中间分开,那家伙一点一点地坐了起来。他还没顾得上看我,便“哇”地吐了一大口绿水,那半截铜钱都化嘴里了。
“周宝。”他眼也不睁地唤了声。“宝”字刚叫了半截,又咳开了,连盘在头上的头发都震得散落了下来。
见我没吭声,他仰起脸打量了下我:“仁兄是?”他抬起胳膊,两手刚要抱拳,一看自己的光着身子,忙不迭地把周围散落的草往自己身上盖。他的头发太长了,把整个脸都遮住了,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低着头好长时间也没有抬起来。
“他是不是也有点怕我?”这么一想,我身上总算来了点力气。
“喂——”我声音虽然发颤,可胳膊明显能活动了,脖子也不那么僵硬了。我把手塞进裤兜,攥着那块玉佩。
他抬起头,把头发豁开,把脸露了出来。
一看他虚弱、苍白的脸,我想信自己刚才的判断没有错。与其说这声喂是朝他打招呼,莫如说是为自个壮胆。我脑子乱作一团,本来就不善言谈,遇到这样的事,舌头更木了。
手机一响,竟把我吓了一跳。我趁机起身跑了出来。
电话是司机小马打来的。
“刘叔,在哪呢?我过去接你。”处里的人都管我叫刘处,或者处长,就他叫刘叔。
我没心思和他说话,让他把电话给小叶,小叶是处里的会计。我让小叶买套小伙子衣服过来,上衣、裤子、鞋、袜子、皮带,裤头都要。最后我小声叮咛她,一般的就行了。
玉佩在我手心里都攥出汗来了,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还给他。我刚打算回洞去,手机又响了。小叶问我东西送哪儿?我说:“你和小马别开咱的车,到街上雇个出租。告诉司机到河川初级中学,我在这等着。”其实我不想用自己车的原因是怕不吉利,司机忌讳多。我以前也是司机。
等我回到洞里,他已退到墙角去了,这样用草可以围得严实些。我问他话他也不说,好像听不懂似的。我点了根烟,过去蹴在那堆灰跟前,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用棍子在里面划拉着。里面什么都没有。看来这玉佩是他唯一的财产了。趁他不注意,我把那块玉佩掏出来,扔进那堆灰里。他都那样了,我还咋好意思拿人家的东西。再说世上那些阴阴阳阳、恩恩怨怨、报报应应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呢。明年女儿就要考大学了,咱又不是缺钱、日子过不前去。
“这啥?”我把玉佩捡起,吹了吹上面的灰,问他,“这是不是你的?”他点了下头。
我把玉佩递过去:“当心些,这东西可值不少钱呢。”
“多谢……相救……”
他这话什么意思?看他一脸的感激,我就问:“你说什么?”
他说话虽然听上去费劲,可我还是多少明白了些。原来他坐船掉河里了,以为我把他捞上来的呢。
感情他和我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想到这里,我暗自思忖,他若是报恩,要把那玉佩给我,我收还是不收?
底下喇叭在叫,小马他们到了。
我叫小马提上东西和司机上来,又让进去帮那小伙子穿上。小马出来问我:“哪谁呀?”我撒谎说:“一个唱戏的。”“您认得?”我“嗯”了声。“他在哪唱戏?”看我半天没说话,又问,“是不是戏曲研究院的?”他就知道个戏曲研究院。“他咋跑这儿了?”我顺嘴说:“脑子受了点刺激。”“精神病?”“差不多吧……看看穿好了没有,回去再说。”
我之所以不想说实话,一是不想吓着小马,二是怕小马知道了这小伙与我无关,也就不这么尽心了。
小马和出租车司机一人一边扶着那小伙出来。那小伙一脸困惑,看看这个,望望那个,还不住地看自己身上的衣服。
小叶一见吓得躲到树后:“这谁呀?”小马一翘大拇指:“戏曲研究院的。以后你老爸的戏票这哥们全包了。”
到了街上,我让小马找个理发店,把那长发先给剪了,完后到宾馆给开个房间。我叮嘱小马:“洗澡啥的你照看一下。”小马满口答应。
我实在是累坏了,说小叶:“饭你们几个先吃吧,不用叫我。”
没想到这一觉睡得这么沉。
我伸手从床头柜上摸着烟,点着,吸了半截,才完全清醒了过来。想想下午遇到的事,真是希奇古怪。他是宋朝人?这怎么可能?听说马王堆那个汉代女人刚挖出来的时候,也是面色红润,跟睡着了似的。我想,要不是她泡在水里,说不定也能活过来。不是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么。再说这小伙毕竟跟她不一样,人家根本就没死,只不过让一口水憋了这么多年,今天棺材一破,遇着空气就活过来了。这也只是我的推测。嗨,以我那点水平又怎能说得清,道得明呢?
可他要真是宋朝人呢……
是不是应该把这个事儿报告给有关部门?要是有人问起陪葬品,我该怎么说?对于古墓,普通人最在乎的就是这个了。我说只那个玉佩,谁会信呢?不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会供在庙里?能供在庙里,会葬得那么寒酸?一定是你把东西藏了……疑心倒不可怕,可怕的就是有人因此起了歹心,到时还能有个安宁?女儿还上不上学?那姓周的虽然在场,可他满嘴子乎者也,怪声怪气,让人家还以为我在哪儿找的同伙,故意装疯卖傻,掩人耳目……不不不,这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再说,我也不是个爱多管闲事的人,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我起来洗了脸,想看看那小伙咋样了。刚走到小叶房间门口,就听见小叶咯咯咯笑个不停。我推门进去。她一见我,捂着嘴笑得更欢了。小马起来给我让坐。我问小叶怎么了。小马说:“刘叔,你那亲戚名气太大了。”我不解地看着他。“人家都是理发掏钱,他是理发挣钱。”“哦?”我不明白,就听小叶说:“什么呀,是卖头发的钱。一共一百六。要不是有点柴,咋说也二百以上。”“钱呢?”“给他了。”“这有啥好笑的?”“不是,是吃饭的时候,小马硬要人家唱戏。”小马一个劲给她递眼色,小叶毫不理会。“人家不想唱,一个劲地给他回话:‘贤弟取笑愚兄了,贤弟取笑愚兄了。’你知道小马说什么?你的,说的说的不要,唱的唱的好。你是没见小马那样子。哈哈哈。”小叶一手指着小马,一只手抱着肚子。
我也附和着笑了笑,说:“我过去看看。”
到了小伙的住处,他一见我就作揖:“大人在上,学生周文燮大礼参拜。”我还没回过神,他就爬地上咚咚咚地磕了起来。我连忙把他拉起。小马在一旁说:“瞧瞧人家这敬业精神。这就叫拳不离手,曲不离口。”
我借故把小叶和小马支了出去,问他家住哪儿?他说在延安府君坪驿。我又问咋到了这里?他说和家僮周宝上汴京赴试,路遇暴雨舟翻船倾……
他讲了许多,我也没记住。
于是我就给他讲现在是新社会,跟你们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不兴磕头作揖……我告诉他以后少说话,先入乡随俗……最后叮咛他,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是我表弟。
他不解地点着头,可依然没有拿玉回报我的意思。
我只好问他那玉。他掏出递给我,我挡了回去:“你把它收好,千万别弄丢了,也别给人看。往后你只有靠它了……”
唉,他啥也不懂,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我想还是给他找份工作,吃住先有个地儿。不图挣钱,就图个照应。我可不想带他回西安。
我给霍阳县电力局总务科的彭科长打了个电话,他二话没说就答应了:“叫到乡电管站抄电表吧。”“这个……还是别安排在咱们系统,我怕人家说闲话,他是我亲戚。再说,他干不了这个。”“那他想干啥?”
是呀,他想干啥?不,是他能干啥?电表那玩意他弄得了吗?别的不说,要上杆,就他那体力。我想起了,他不是要去上京赶考吗,那毛笔字一定写得不错喽。
“彭科长,能不能找个装簧部啥的,他毛笔字写得不错。”
“这行我不太熟。这样吧,我有个伙计,在工商局,他跟这些人熟,我给你问问。”
“彭科长,钱挣多挣少不计较,可人一定得实诚可靠。”
“行,过会儿我打给你。”
回到房间,我给小叶小马说:“其实他不是什么唱戏的,是我一个远房表弟。前几年因为脑子受刺激走失了,他父母为此一病不起,后来就,就……唉!下午闲转,碰上个老头,说山洞里有个疯子,我就过去看看,果然是他……”
第二天开完会,吃过下午饭,我们回到霍阳县城,同彭科长一块去了那家装簧店。店主三十来岁年纪,对人挺热情,看上去还可以。我们互换了支烟。
我问有没有住的地方,他说有有有,就带我们去。
后面有个院子,店主打开一间房门,还过得去。他问我小周的情况,当得知是孤身一人,立马答应了。后来我才明白,这样他们晚上就不用雇看门的了。
看看没别的事我们打道回府。走到大门口,我又转身回去,指着周文燮装玉的口袋告诉他:“如果你要处置它,事先一定得告诉我,千万记住!”
到西安后的第二天我就把电话打了过去,问他习不习惯,末了反复安顿一定要把玉藏好。这样隔三差五我总要给他通个电话,每次总是不厌其烦地要他当心自己的玉佩。
过了一个多月,彭科长来电话,提到周文燮,阴阳怪气地说:“你那个表弟挺有个性的。”我问怎么了。他说:“他给县委书记又是上书,又是送字什么的,打恭作揖,要人家提携。弄得人家莫名其妙。”“后来呢?”“后来让工作人员弄出去了……”
没过多久,彭科长又打电话,说周文燮已经调到县文化局了。他说:“书记可喜欢他的字了。先是书记的办公室,县委会议室挂了他的字,后来政府,人大,法院,好多部门都挂他的字。”
刚说完,门卫打来电话,说有个从霍阳来的人找我。我朝窗外一瞧,是他。
才几天不见,怎么一下老了许多?我问他怎么回事,看没看医生,他笑着说没什么。他把一个长盒子给了我。我请他吃饭,他说得赶紧回去,车在等着他。送他的路上,我问那块玉,他说已经不在他身上了。
“什,什么?!”我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咋回事?”我那口气,象是他把我自己最心爱的宝贝弄丢了似的。我用审犯人的口气问他:“丢了?怎么丢的?”他笑而不答。“让贼偷了?”还是不语。“那,是你卖了?” 依然无话。“你会不会说话呀?到底哪去了?没准还能想法子找到。”
路人不住地朝我们张望,我放下他的胳膊。
再怎么问,他只是笑,就是不说。
回来我把东西往桌上一扔。小马过来打开,里面是两幅字,都老字。我一骨脑儿全给了小叶。她爸是搞书法的。
说实话,我生气了,很生气!这家伙现在也学会瞒哄了。哼!你也不想想,当初是谁把你扒出来的?谁给你找的工作?现在翅膀硬了,把我不放眼里了。告诉你,什么破玉,老子不稀罕!
整个晚上我都无法安睡。一定是这家伙知道那东西值钱了,防着我了。嗤!你也太小瞧老子了,要拿我早拿了,还用等到现在。
星期一一上班,小叶进门就说:“我爸说那是瘦金体!”旁边有人就问:“什么瘦金体?”“是一种书法,宋徽宗皇帝赵佶创的。”“你爸没说那字咋样?”“老爷子高兴得跟啥似的,说写得太地道了。”
我从案头随手抽了份文件,往小叶手里一塞:“马上拟个方案给我。”我不想听到有关那家伙的话。
星期四,小叶把拟好的方案送了来。当我翻完最后一页,小叶说:“我爸想让您问问周文燮,省上准备搞一次书展,问他有没有兴趣参加?”
我十分不情愿地把电话打了过去,可人不在,说是去了延安,后来这事便不了了之了。打那以后,周文燮往办公室来过两次电话,我都让同事说我出差了,从此我们就没再联系。彭科长来电话只要一提他,我立马就岔开话题。
真是,玉都没了,还说啥说!
过了年,我休年假,和妻子一起出国旅游。早上一打开手机,就来了电话。那边一个劲的喊:“喂——您是刘处长吗?您听得到吗?喂——”
“说吧。”
“刘处长,我是霍阳县文化局的。我们知道您在国外,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啥事?”
“我想问的是,周副局长家里还有什么人没有?”
“什么周副局长?”
“就是周文燮副局长呀。”
行啊,真没想到,还做官了。
“没有。就他一个。”我没好气地说。
“有什么亲戚吗?”
“没有。怎么啦?”
“是这样,周副局长昨晚病逝了。”
“什,什,什么?病逝了?”
“喂——喂——”
我定了定神:“你说你说。”
“局里明天开追悼会。因为您是他唯一的亲人,也是财产继承人,所以我们得征求您的意见……”
“财产继承人?”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谢谢你们!谢谢!我回国后马上过去。文燮的后事就拜托文化局的领导和同志了……”
我一回来就赶去霍阳县文化局。办公室的同志取出医院的诊断书,上面说周文燮得的是一种罕见的细胞快速衰竭症。再有一个一万多块钱存折,里面夹着一沓现金,多少我也顾不上数了。
他们把我领到他生前住的房间。待其他人走后,我关上门,把所有的地方反反复复翻了好多遍,就是没有找到那块玉佩。
完
敬请斧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