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看中央台撒贝宁主持的“诗画中国”,歌舞音画,专家品鉴,美轮美奂。当看到南宋马远的《水图》时,我被深深感动。山水画是中国画的传统,而没有画山,只画水的少,而且还连画了十二幅的,古今恐怕也只有他一个人了。此画不仅表达了对祖国山河的热爱,还寄寓了上善若水的哲理以及君子的品德。看完电视再上网搜索,再细品《水图》不禁感慨系之,赋而咏之。
题马远《水图》并序
《水图》是南宋画家马远创作的一幅绢本淡设色山水画作品。由十二册页成卷,极尽水态之妙,寄予了君子利万物而不争的崇高品格,感而赋之。
云生沧海水回波,漫卷鱼虾砾石多。
浪逆黄河天外涌,云分太华雁边摩。
洞庭闲步初开镜,淮浦微吟滴露荷。
上善甘居卑污下,涵虚万宇大风歌。
歌罢,余又叹焉,传统文化原来可以这样凭借多媒体现代化的手段赓续,普及大众,以此来培根铸魂,增强文化自信,助力实现中华民族伟大的复兴。
除此,还有什么方式也可以做这样的传承创新转化?
书桌旁,电脑边,思绪翩然。
于是就想到孟浩然的《与诸子登岘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
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水落鱼梁浅,天寒梦泽深。
羊公碑尚在,读罢泪沾襟。
羊祜镇守襄阳颇有政绩,深得民心,他死后,襄阳人民怀念他,在岘山立庙树碑,“望其碑者莫不流泪,杜预因名为‘堕泪碑’。”羊祜镇守襄阳,是在晋初,而孟浩然写这首诗却在盛唐,中隔四百余年,朝代的更替,人事的变迁,是多么巨大!然而羊公碑却还屹立在岘首山上,令人敬仰。它在告诉孟浩然们什么?四百多年前的羊祜,为国(指晋)效力,也为人民做了一些好事,因此名垂千古,与山俱传;那么我辈呢,尽管努力了也可能仍为“布衣”,但绝不能无所作为,死后湮没无闻,不能做官为民,但仍可以“立心”“立言”,孟浩然做到了。历史没有让他徒然地“读罢泪沾襟”。
于是明白,有时古人的登临揽胜,思人怀古不仅是一种抒怀,也是一种文化的赓续和传承,以民族基因培根铸魂。
在后疫情的时代,我们可不可以在近郊游时,更好的发挥家乡名胜古迹的作用呢?
家乡留胜地,我辈复登临,不也是一种习得与传承吗?
不由想到重阳节后的一天,我去游东坡公园的情景。苏轼与常州结下不解之缘,先后十一次到常州,最后终老于前后北岸的“藤花旧馆”。第一次到常州是在一年的除夕夜。宋神宗熙宁六年(1073年)十一月,他奉命往常州、润州(今江苏镇江)一带赈饥。除夕之夜不愿进城打扰官民,于是宿于常州城外运河边,并写下《除夜野宿常州城外二首》。其中深情“多谢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令无数常州人感动。后来,人们就在他舣舟的地方建了“舣舟亭”以此纪念,也就是现在的东坡公园。这一天游人稀少,我带着孙女艾米坐在舣舟亭中,一边看着运河里的天光云影,一边给她讲苏轼与常州的情缘,恍然间仿佛看到了苏轼洒脱的身影,于是不禁绕亭徘徊,遂得诗一首,并用常州话吟诵给艾米听。
游东坡公园
天高气爽运河游,广济桥边忆舣舟。
除夕因灯不厌客,常州应谢暂相留。
文风一脉传千载,诗国东南无匹俦。
绕遍舣舟亭畔路,思君行处水悠悠。
注:龚自珍云:“天下名士有部落,东南无与常匹俦。”
其实二十年来苏轼让我感触最深的诗句不是“多谢残灯不嫌客”,也不是“一蓑烟雨任平生”而是在前后北岸藤花旧馆里展出的“心安之处便是家”。
是的,在时代的洪流中,人不可避免的成了洪流中的石子,身不由己,也像飓风中蒲公英的种子漂泊天涯,四处迁徙。从此找不到家的感觉,于是逢年过节,哪怕隔着千山万水,万水千山也要回家。可诡谲的是有时回到了老家,没过几天就没有了家的感觉,年轻人外出打工了,条件好的连孩子也带到城里上学了,村子空了,家也没有了过去的氛围和感觉,于是仍然含着泪向远方出发。终于,好不容易在某一城镇稳定下来,买了房,安了家,本以为可以心安了,然而接着而来的是更多的不安和焦虑,赡养老人,孩子的课外辅导班等等到处都要花钱。于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梦里便一次次地回老家,回到那个偏远的山村。
“心安之处便是家”,那时我被苏轼的这句话击中了,其实苏轼离开四川眉山老家,在仕途上漂泊,不断谪迁,几乎走了大半个中国。我想他对家的感受也许和我们一样吧?
家是什么?家是故乡的山水,故乡的一草一木,亲人的疼爱,师友的关怀,儿时的伙伴,风味小吃,粗茶淡饭,民歌民谣,乡音土话。而一旦当家乡的山水草木变样了,老屋倒塌了,家乡回不去了,家又是什么?家是亲人,只要亲人还在家就在,亲人就是家,家不仅是房子。然而终于有一天双亲不在了,而我就成了子女的家。然而不同的是,子女不是双亲,他们的家是他们的,不是我的,特别是“双城记”后,我常常成了空巢老人,几近无家。怎么办?就是这个时候,苏轼告诉我,“心安之处便是家”。
何为“心安”?
我的理解是,安静,安闲,悠然,是一种基于现实而又超越现实的旷达和悠远,是一种几近于禅的人生修炼。苏轼的偶像之一是陶渊明,从黄州到儋州,他一直在写和陶诗,据统计多达124首,其中和《饮酒》的诗就有二十首。“心远地自偏”,“把酒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应该也是他反复咀嚼的,于是才领悟到“心远”“悠然”的真谛,才修炼到“心安之处便是家”的境界。
昨天早上骑自行车漫游西太湖大道时,初生的阳光从背后照过来,两旁的树木,有的明亮,有的幽蓝,凉风习习,身心骤驰,突然就闻到了桂花香。停车,走进桂花树林,安静,安闲,悠然,恬然,物我为一,天地冥合。走出树林,觉得奇怪呀,我平时上下班,开车不也是走的这条路吗?为什么没有这种心安悠然的感觉?于是便体会到王维的《鸟鸣涧》,“人闲桂花落”。人闲,就是心闲,只有心闲才能体会身边的美好,于是心安。
于是明白,其实陶渊明,王维,苏东坡的心闲心安就是回归自己的心灵,那里才是自己灵魂栖息的家,是自己的精神后花园。在那里你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得是个自由的人,是自己的主人,天地的主人。苏轼说,“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者耳。”可见做个闲人便能心安。
这样想来,虽然扯得有点远了,但还是家乡胜地给自己带来的启发。还是回到家乡留胜地,我辈复登临上来吧。
本邑雪堰镇有个阖闾城。它是春秋时期城池遗址,是扼守太湖北部的军事站略要地。该城始建于周敬王六年 (公元前514年),距今已有2500多年的时间。有东西两个方形城区。东城较小,在无锡境内;西城较大,大部分在武进境内。后来吴王阖闾迁都苏州,故有大小阖闾城之称。
那天,我去游览时,桃花盛开,细雨蒙蒙,虽然遗址有些荒凉,但我更觉得这才真的像个遗址的样子。此情此景,不禁想起了唐代诗人刘长卿的《别严士元》:
春风倚棹阖闾城,水国春寒阴复晴。
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刘长卿是宣城(今属安徽)人。后迁居洛阳,唐玄宗天宝年间进士。肃宗至德中官监察御史,谪迁苏州长洲县尉。他所送别友人之地,很可能就是眼前的小阖闾城,因为他的另一首著名的《逢雪宿芙蓉山主人》中所宿的芙蓉山就在此不远的横林镇。
这首诗以前读过,但此时此地,现场感受和纸上得来真的是两回事。这时发现先前的纸上阅读只是一些浮波上的一些碎片,此时的现场有了一种深刻和理性,体验也更加丰富而多元。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种做人的境界。送别时该讲的话讲完了,濛濛丝雨中的江南是一幅淡雅的水墨画,在此背景下,无须“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壮语与豪迈,只存“心有灵犀一点通”相知与淡淡的哀愁,所以才会有“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可谓“自在飞花轻似梦,无边丝雨细成愁”。心松弛下来,闲下来,一切安静下来,而这种静不是“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咽”的静,而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禅境,这才是人生的大境界。这样,彼此的心意都传达到领悟到了,因此,不论走到天涯海角你都会心安,而“心安之处便是家”了。
其次,更深刻地领悟是:细雨湿衣,闲花落地,是歌颂春天美好的品格,“润物细无声”;是称颂闲花“化作春泥更护花”的奉献精神。又一次浸染了传统文化,民族精神的洗礼,就像这“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
“砰”窗子开了。不知什么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连环马路合围的高楼,已经万家灯火明。对面高楼一扇扇窗子里晃动的人影,犹如夜幕下墨点似的鸟的归巢,栖身耸天的大树。
于是我又恍惚了。在这个以遍地的高楼大厦和房地产的兴旺为标志,随着科技创新的迭代不断加快的时代,人们得到极丰富的物质,但却发现不少人与之相对的是人类的精神世界却越来越迷茫。焦躁、偏激、厌世,各种负面情绪几乎无法避免,怎样才能让人们有一个身安心更安的家,在心灵深处也给自己安个家。
虽然人们在不断寻找,方式多样,正如央视的《诗画中国》,河南卫视的《端午奇游》系列是一种方式,而我以为不妨从家乡的胜地游览开始,带着家人去登临怀古,这是一种接地气的方式,一种身临其境的在场感的体验。“纸上得来终觉浅,欲知此事须躬行”,以古人的眼睛去看古人的山水,以古人的心境情感去体会古人的情怀,入乎其里,然后出乎其外,现时现场的我们也许就会在胜地登临中,浸染传承了中国文化,同时也更好地发挥了家乡胜地的作用,虽然我们不能像孟浩然与诸子登岘山一样,但也能或多或少的完成了传统文化的赓续,传承和新时代的创新转化。
名村客舍掩重关,我与春风相对闲。
探袖石分鹦鹉绿,入帘花映鹧鸪斑。
书繙古帙驱新蠹,木有层峦记假山。
勤课儿曹消岁月,熟精文选不容删。
清代唐恽宸这首诗中描写的家乡胜地“青果巷”,是常州的古巷之一,始建于明万历年间,此后进士聚集,名士辈出,文风蔚然。听说二期修建工程即将竣工,于是计划着届时带着家人去深度游览体验。家乡留胜地,我辈复登临。
窗外天心月朗,桂花飘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