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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飘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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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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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乡大爷

早年间,爸爸年轻时和一伙泰安籍老乡,因机会合适便一块参加了工作,在省内一个超大型国企上班。和爸爸关系最好的那三个老乡,恰好三个男人都姓张,其中有一人比我爸爸年龄大,我们喊他大爷,另外两个人比我爸爸小一点,我们则喊叔。

四个人里面论年龄爸爸排第二,但他却比他们三个人结婚早,并最先有了第一个孩子,就是我姐,她比我大两岁。大爷家的老大也是个女孩,有一位叔家的老大是个男孩,这两个人比我姐小一岁,比我大一岁,按顺序我排在第四位,剩下的那些孩子比我小一岁到六岁不等。论起孩子来,四个家庭里属我家人最多,年纪轻轻的爸爸,拥有两儿两女,最为圆满。大爷则是二女一男,他有三个孩子。

四家泰安老乡关系密切,比一般人好得多,来往也最勤,有事互相帮忙,互相出谋划策,保持统一战线。毕竟是老乡,都远离故土定居外地,抱团取暖,互相关照很正常,是自然传统的为人处事之道。一家有事,三家帮忙,那些红白喜事,婚丧嫁娶,生病住院,升学搬家,逢年过节等,相互帮助,互相探望,礼节拜访,往来频繁。

这些泰安老乡有来有往,注重老礼节,遵循过去的老传统,一直保持着多年的友好关系。从最初爸爸和他们在一起工作算起,时至今日,风风雨雨,年复一年,屈指算来,关系维持了将近一个甲子即六十年。其实人生也就只有一个六十年,活到两个甲子年的人极少,那绝对是老寿星了。甚至有不少人,连一个甲子年六十岁都不一定能活得到,我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例子,后来他因公去世时也就三十多岁,非常年轻。

想来多么让人感慨,我家和他们几家之间,维持了近六十年的老乡情谊,这期间又曾经发生过多少感人的故事,有多少数不尽的过往旧事,点点滴滴,值得追忆,让人怀念。

不过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所经历和知道的事情则非常有限,毕竟我的年龄还没有那么大。况且我在山东老家从小到大,断断续续加起来,总共也不过生活了十八年,我半生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异地他乡生活。从我极为有限的经历中了解到的情况并不太多,感受自然也没有那么强烈。但不管怎样,老乡之间的深情厚谊,那些细小点滴的往事,也足矣打动我心,让我回想起来感概万千,深深为之动容。

三位姓张的老乡中,年龄最大的那一位,按照泰安老家那边的习惯称呼,我们喊他大爷。虽然他姓张,但我们不必带上姓,刻意去喊他张大爷,就只喊大爷两字,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从小就这样喊惯了。

爸爸和大爷自小就住在同一个村庄,也就是我爷爷奶奶居住的老家,爸爸长大的地方,是一个与泰山一脉相连的山村。他们两个人一同参加了工作以后,不管谁回老家休班探望亲人,都互相捎信,传递关于老家人的消息,像个邮递员,时常互相通气。

但在那个山上老家,从我出生只呆了两年后,我们一家人就搬下了山,在泰安郊区别处,一个全新的村子另安了家定居,从此和大爷一家分开,大爷一家人后来先于我家搬去他们上班的单位居住。我家则在那个新村子里居住了八年多后,爸爸不幸因公去世,我们全家人才搬到爸爸的单位上,和大爷一家重新团聚。

大爷和我爸爸关系一直不错,作为同在他乡的故知,互相帮忙,义不容辞。这几家人里面,数大爷年龄最大,他对我家很是关照。尤其是后来我爸爸不幸去世后,我们家曾得到过大爷一家人诸多切实的帮助。

听妈妈说起过,那一年我姐姐初中毕业后,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年龄只有十六岁的她早早辍学,去接了已故爸爸的班,过早的参加了工作,在爸爸的单位上,她成了一名未到法定年龄的“童工”。

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子,一个人到了一处全新陌生的地方,而那时我们的家,暂时还没有从农村搬过去。自爸爸去世以后,我先离开的农村,到远在他乡的城市亲戚家寄养。和我同命相怜的姐姐,也远离妈妈和所有亲人,她两眼一抹黑,啥都不懂,之前还从没一个人出过门,孤苦无助,遇到的困难可想而知。幸亏得到老乡大爷一家人的庇护,那时他们全家已在单位上居住了许久。在我姐还没分到集体宿舍之前,先是暂时借住在大爷家里,过渡了一段时间。

大爷和大娘,即大爷的老伴,对姐姐呵护有加,有他们的照顾关心帮助,远在农村家里的我妈也能稍微放点心。为这个没有爸爸又远离妈妈的女孩子,大爷大娘给她撑腰打气,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做过不少事,充分展现了老乡之间互帮互助的情分,让姐姐度过了一段难忘的时光。

后来由于我姐参加工作偏早,年龄又小,她人本身又长得很漂亮,招人喜欢,是单位上的一朵花,追求她的人很多。为了我姐的终身大事,大娘起到了监护人的作用,费了不少心力,帮着我妈参谋。后来我姐结婚早,也都是大娘在帮衬着,作为我们女方这边家庭的代表之一,张罗过不少杂事,帮过不少忙。

大爷一家对我姐的帮助,实际上就是在帮我妈妈,她远在农村老家鞭长莫及,多亏了老乡大爷他们。这份情谊不一般,充分体现了乡情的可贵,让我们感动,由衷感谢大爷一家。

当然,大爷大娘一家人,不光是帮我姐,对我家的每个人都很好,大娘对我也很不错。

那年我从寄养的外地返回读高中,还在本系统参加了工作,总共在家住了约七年时间,她就曾经热心的操心过我的终身大事。只不过,我二十三岁那年二度离家,调动工作,与故乡亲人再次分离,重返小时候读书的蓉城定居生活。

回想起来,我也得到大爷家人的帮助。大爷最大的孩子,那位比我大一岁的姐姐,我喊她霞姐。我在本系统子弟校读高中时,霞姐和我就在一个学校读书,因为离家远我们一同住校,同住学生宿舍的一个楼层,不同寝室。那时我刚读高一,霞姐比我高一年级。

在学校里,诸事有霞姐关照我,我就像个小跟班,随时跟着老乡姐姐,在学校有啥事都去找她。记得去过她的班上和寝室玩,她也很有姐姐样,凡事顾念着我。每逢周末,我们这些住校生就一起结伴,坐单位的班车回家,周一前再返校。

记得有一次,好像是因为学校搞活动,放学晚耽搁了,一伙人都没赶上回家的班车。我们平时都是坐单位自有的班车往返两地,车次表固定,只有那一趟,错过就回不了家。可是我们都急着想回家,好不容易盼到周末,想家想妈,也要回家办许多杂事,比如要带够一周的咸菜,要回家换洗衣服等杂事,都只能回家去办。

霞姐和其他人后来一商量,决定干脆走回家去,我年纪最小,自然全听霞姐她们的安排,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几个女高中生结伴,归家心切,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在大路两边齐刷刷的行道树大白杨间穿行。道路两旁是一望无际的玉米地,全是一人高绿油油的玉米杆和密集的叶子,如果一个人走路肯定会害怕,可我们好几个人呢。几十里的路程,平时坐车也就半个多小时,但要走起路来可不算短。不过和大伙在一起,我不觉得累也不害怕,反而觉得好玩,没这样走过,像是野外探险一般,兴高采烈,一路东张西望,有些兴奋。

后来感觉有些走累了,幸运的是走到一半路时,正好遇到一辆空置的大卡车。霞姐她们就在路边挥手拦车,大声喊着“停车,停车!”好心的司机及时刹车,让我们爬上后面的空车厢,一路直行南下,顺路把我们安全拉回了家。

多么难得的一次人生经历,走路回家的故事一直让我津津乐道,回想起来意犹未尽。和霞姐一起度过的美好日子,青春时期的美好时光,让我一生都忘不了,留在脑海里,即便岁月流逝,却记忆犹新。

两家人走得很近,尤其是对我妈妈而言,她更有感触。在我爸爸去世以后,大娘曾经常开导妈妈,劝慰她,帮她排解,给她精神上的安慰和鼓励。

我们搬到单位上以后,有一长段时间妈妈没活干,闲着没事做,大娘便和妈妈商量,两人一起搭伙做个小生意,利用我家一楼临小区街道的优势,在阳台上开了烘焙房。两人置办了一个烤箱,模具,专门做来料加工,烘烤小蛋糕。那时候在职工宿舍区,还没有人做这种生意,她们算是抢占了先机。

都是别人自带原料过来,主要有鸡蛋和面粉。妈妈和大娘分工合作,先把有关原料混合在一起,通过自制的搅拌机充分搅拌均匀,直至稀糊状,再盛入一个个梅花样的模具里面,放入烤箱定时烘烤。小蛋糕烤熟成形后,从模具里倒出来,一个个色泽金黄,蛋香扑鼻,热热乎乎的小蛋糕就新鲜出炉,看着就有食欲。作为小点心或是早餐吃,省事简便,美味营养,都很不错。

那个时候,烘焙还不像后来那么普遍流行,一经推出,很受附近学校学生和单位住户的欢迎,尤其是有老人孩子的家庭,都很爱吃小蛋糕,于是来加工的人络绎不绝。这成了妈妈和大娘共同经营的小事业,生意很不错,红红火火,颇有进账。两个人都有事做,日子过的很充实,不亦乐乎,干劲十足,她们人也精神焕发,累并快乐着。

按说这是好事,不过后来我一度嫌烦,总有人进到家中,踩得地上脏兮兮。人来人往也有些喧哗嘈杂,我就有些反对,不想让她们做了。其实要做也行,不能在家里做,另外去找铺面,在外面怎么做都行。不过话又说回来,正是因为我家在一楼,有临小区街道的有利条件,才做的这生意,无可奈何。

后来做着做着,蛋糕开始普遍起来,渐渐地生意也没那么好了,附近周边来打蛋糕的人慢慢也不多了,最终得以停止,清静下来。那些红极一时的烤箱和笨重的搅拌机之类,轰轰烈烈干过一场后,被闲置在院子里的角落,独自寂寞,不再有人问津,彻底结束了以往的热闹场面,家里又恢复了昔日的安宁。

妈妈和大娘后来也被安排在单位上,干起了家属工,她们在单位食堂帮厨包过饺子,也做过物业管理处的清洁卫生工作。两家人一直来往密切,爸爸去世之后的几十年里,乡情依然浓厚。岁月蹉跎,犹如老酒,越来越醇厚,滋味更加绵长。

那年我离开山东老家,一去几千里,只能每隔上几年才回家一趟,看望妈妈。

每次我回到家中,大爷大娘都到家来看我。他们都是得信后第一时间先跑到我家来,在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他们之前,就先跑来看望我这个小辈,每次皆如此,无一例外,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他俩有时候不一块来,是分开来的。有时候是约了其他几家老乡,一起过来坐一坐。一坐半天,唠唠家常,嘘寒问暖,表现的情真意切,言辞恳切,很是亲近,让我倍感暖心。

最让我难以忘怀的是有一次我回家,那次是大爷一个人抽空先跑来看我。聊了许久,我们想留他吃个便饭也不吃,相反他邀请我改天去他家吃饭,说要给我露一手做菜的手艺。

后来我送大爷出门,在单元门口,他摆手让我回去。可是刚走几步,他却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折转了回来,表情有点不一样,语重心长的交待我:“你以后不要隔得太久才回家,要常回家看看你妈妈。我们也都老了,隔得太久,怕是以后你都见不到我喽,呵呵呵。”最后那句话,他虽然是略带开玩笑的口气,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却让我听着觉得心里酸酸的,有点发沉,我唯有频频点头答应着。

大爷人瘦瘦长长,头发灰白,身体一向不好,患有重度肺病。大娘和他相反,虽然表面上看起来胖乎乎的,似乎很健康的样子,其实她也有严重的糖尿病,两个人身体都不算太好。岁月催人老,随着年龄在一年年增大,他俩的身体其实一日不如一日,在逐渐趋向衰老。我眼见他们从年轻变年老,从身体健康变成一身是病。

上一次回家,我和妈妈带着东西去看大爷,实际上那时的他病情已经很严重,刚刚从医院出来,在家休养。看见我们来,他拖着病体,还是努力的站立了起来,亲切的冲我微笑。那一次,他表现有些反常,特意主动和我握了握手,让我感觉有些诧异,从来没有这样过。真没有想到,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留在我心中最后的影像。

一切都让他说中……

自从那次见过他之后,我离开了家返蓉,过了一长段时间,有一次我给妈妈打电话,从妈妈口中意外得知,大爷竟然永远的走了。那段时间正好赶上妈妈也住院,她做手术置换腿部人工关节,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无法亲自前往大爷家中悼念,便由我大弟全权代表,并过去帮忙办丧事。我听后心情很沉重,也就是说,等我下次再回家时,再也看不到亲切的大爷乐呵呵的跑家里来看我,他和我爸爸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永远的消失了。他们都先走了,留给后人的是无尽的伤感和思念。

听说大爷后来也回到了泰安山上的老家,魂归故里,他就安葬在我爸爸墓地的上方,分隔多年以后,兄弟俩终于又可以在一起为伴了。他们年轻时从山村老家一起走了出去,共同工作过多年后,最终又回到起点,落叶归根,在家乡继续为邻,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会分开……

残酷的现实总让我怅然不已,心里感到很沉重。岁月不饶人,如今我妈妈年纪也大了,她又有多少时间可以肆意浪费?还有大娘,她年纪也不小了,身体非常不好,这下打击肯定更大。回想起大爷曾回头给我说过的那句话,不知怎的,我心里就有些发慌,变得焦躁不安。

我明白,我这是有点怕了,有谁敢说不怕?我知道,不怕死的人大有人在,我钦佩。可是,当你最想见的人,从此再也见不到;当最割舍不下的人,从此只能阴阳两隔,就问你怕不怕?其实怕的不是死,而是撒手人寰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在乎的那些人,再也没有机会可以相见,那份不舍、不甘,未了的心愿,终将成为遗憾。

我们只是普通凡人,不是那些修行得道的高僧人士,也许他们早已看破红尘和生死,六根清净,不问世事,对世间再无留恋。可我们却有感情,无法做到,脱离不了凡世之苦。

过去我曾经无数次想再见到爸爸,想给他哭诉,因为没了他,我的命运被改变,从小到大我所受到的一切委屈,我却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他!没机会说,只能在心里,在他的坟前,一遍遍诉说。我不想重来一次,永远也再见不到妈妈,从此成为真正的孤儿。虽然我明白,这都是没法的事,可就是心里过不去,害怕再次经历那种心痛。做人多么无奈,生而为人,真的好残酷。

其实这世上一切有生命的个体都好可怜,我还没修行到对生命的消失视而无睹,无动于衷,漠视的地步,永远也不会。虽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花开花落,四季轮回是正常现象,都要平静看待。但是活着的人,只有等到最后那个时刻来临,才能看出你的淡定与否,才能感受到你的痛苦与否,才能得知你的承受程度。别无他法,活在当下,似乎唯有珍惜两字,唯有好好认真的对待你在世间在意的一切,尽量不留遗憾。

四家关系最紧密的老乡中已经走了两个,我爸爸第一个先走,年龄最大的大爷第二个,现在只剩下两个叔了。其实他们的年纪也都不小,和我爸爸不过只差一两岁而已,也都老了。时光飞逝,决绝无情,岁月都饶过谁?连我们这些曾经年幼的孩童都在开始变老,何况他们老一辈人呢,在这个世上又剩下多少时光。

“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父母是挡在我们面前的最后一道屏障,他们不在了,我们将直面死神。再无阻隔,再无遮挡,再无护佑,再无依靠。

好在大爷的老伴大娘还在,无论如何,下一次回家,我一定先要去看看她,和我妈妈一样孤单的她。想好好安慰安慰她,想深情的拥抱一下她,让她也能得到些许慰籍,就像以前她安慰失去爸爸的我妈那样。我也不能让大娘,总是先跑过来看望我这小辈。

我要感谢大爷大娘家,对我家一直以来的帮助,对我妈妈和我们这些孩子的关照。想和她多说说话,聊聊天,陪陪她,帮着排解排解。我不想,大爷曾经对我说过的那句:“我们都老了,怕以后你都见不到我喽”,再次成为可怕的现实……

泰安老乡再相见,一片真情在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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