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秋,我到塔山中学任教,认识了老孟,这是一个极为古怪的人。
我担任高一3班和4班的语文课,并担任4班的班主任,他担任3班和4班的化学课,因这层关系,交往便多了起来。一次,学校要求各班召开主题班会,邀请各任课老师参加。在班会上,我介绍了老孟:南开大学毕业,高级教师,以后跟着孟老师,好好学习化学。我还强调:“孟老师是塔山中学职称最高的教师,给咱们班上化学,是咱们班的福气!”这次班会后,老孟见了我,格外亲热,是因为我的恭敬吧。有一回闲聊,他竟然吹嘘:“我在河北师大带过研究生。”大约,觉得不妥,又补充道:“虽然不是正式的导师,但也带过研究生。”我笑了笑,啥也没说,他觉得无趣,转移了话题。
后来,我听人说,他大学毕业后,先到哈尔滨飞机制造厂工作,后调到河北师大实验室当实验员。他的中学同学当上县教育局长后,专门跑到河北师大,请他回县里任教,于是,他到塔山中学当了化学老师。一次,一个同事问他:“听人们说,你在河北师大就是给大学生们准备实验器材哩,不是上课的老师。”一听这话,他恼了,气急败坏地嚷道:“瞎说哩!”说着,气冲冲地走了,并没有说自己在河北师大到底是干啥的。我想,他所谓的“带过研究生”,是给研究生们准备过实验器材吧。
一天上午,将要打预备钟时,有人来校院里卖土豆,我拿着袋子去买。正好,老孟也想买,可他第一节有课,便想委托他人代买。可他一连找了两位老师,都以“我也头一节有课哩”拒绝了他。一转身,看见了我,想让我代买,我答应了。我知道两位老师中有一位头一节没有课,便悄悄问他原由,回答说:“他说道儿可多哩,我不愿意给他买。”我没有细问,但我推断,老孟的人缘不大好。
一天,有个卖豆腐的老头儿把老孟嚷嚷了一顿,许多人把这当作笑话。原来,老孟去买豆腐,要二两。老头儿说:“二两太少,最少买半斤。”老孟说:“我就要二两。”老头儿来了气,嚷道:“你这二两,我怎么称哩?你买一回豆腐,买二两!这么多年了,我还没见过买二两豆腐的人哩!”老孟不吭声,转身走了。老头儿不罢休,还是一个劲儿地嚷嚷。有人还说起老孟买枣的事:老婆想吃枣,让他赶集时顺便捎回来,可他只买回二两枣,气得老婆直嚷嚷,赌气不吃了。
老孟身材高大,四方脸,大脑袋,戴着眼镜,很有器宇轩昂、见识不凡的样子。谁也想不到,他为人处世竟如此小气。
除了小气,老孟还有一个特点:从不过问政治,对集体的事情也从不关心,对学校的大大小小的领导也从不接近。听人说,不知何故,在他五十多岁时,突然有了入党的要求。他找到学校的书记,说了自己的要求。书记颇感意外,但也不能说别的,只是告诉他:写个入党申请书,交给我。第二天,他便交了入党申请书,并一再说:“我这事儿,你想法成全一下。”书记说:“这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定的事,等支部开会时,研究研究你的事。”
过了几天,他请几位校级领导到了家中,名为“吃鸡”。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般人家是很少吃鸡的。老孟买了一只老母鸡,炖了炖,又买了酒,宴请各位领导,想让领导们成全他入党的事。然而,书记心知肚明,其他领导也心知肚明,老孟实在不具备入党的条件,他在各方面的表现实在不让人称道。果然,学校召开全体党员大会,三个党小组都没有同意他的入党申请。会后,老孟去找书记打听情况,书记无可奈何地说了实情,又安慰他:“这两年,要求入党的老师比较多,有的提出入党申请好几年了。你刚提出申请,别着急,我记着你的事哩。”老孟听了,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而去。此后,再也不提入党的事了。
临近退休时,老孟想调到县城去。当时,教育局长还是他的中学同学。知情人说,他买了一箱三角钱一斤的梨,用自行车驮着,跑了七十多里地,送到了教育局长家里。有人开他的玩笑:“你给教育局长送三毛钱一斤的梨,人家肯定当垃圾扔了。”他“嘿嘿”一笑,啥也没说。出乎许多人的意料,他的调动竟然成了!他进了县城,到了教育局所属的电大工作站上班,直至退休。
塔山中学有个老师到县城办事,正好碰到老孟。闲聊几句后,那个老师说:“你是南开大学毕业,这牌子可硬哩!”
老孟发起牢骚来:“牌子硬又能怎么着?就算清华大学毕业,到了咱们这山沟里,也扯鸡巴淡!”
你听,满腹的怀才不遇、愤世嫉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