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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明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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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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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贾大山老师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中期,我和《取经》的作者贾大山老师有过多次接触。他回答我的问题,分析我的习作,给我讲文学知识和写作技巧,指导我如何读小说,有时,还结合他的小说,谈写作体会。虽然数十年过去,但当初情景,历历在目,仿佛昨日发生的一般。现略记交往,以表达对贾老师的怀念。

初次拜访

1978年3月,我考入河北正定师范学校读书。那年秋天,临近国庆节时,听语文老师说:《取经》的作者贾大山在正定县文化馆工作,他的另一个短篇《风歧》在《上海文学》第8期上发表了,很有水平!如果有兴趣,可到阅览室看看。这个作者的发展肯定错不了!

《取经》曾获第一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后来,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早在入学前,我便在《人民文学》上读过,篇末注明原发《河北文学》。大约,此文在《河北文学》上发表后,《人民文学》觉得好,为了进一步扩大其影响,便转载了。如此一来,此文便广为人知,作者贾大山也就在全国出了名。那时,文学正热,仅凭一篇小说便可天下皆知。

课外活动时间,阅览室一开门,我便扑进去,借来《上海文学》第八期,翻到《分歧》,聚精会神地读起来。这篇小说一下子便把我迷住了,读到有趣处,竟忍俊不禁。读完第一遍,觉得不解气,又从头至尾读了一遍。这时,我对那幅插图产生了极浓的兴趣。读前,并不觉得那幅插图怎样,可读过之后,便觉得它传神至极。我看着脑袋圆乎乎,胡须满脸,衣着朴实,连自行车也是光秃秃的,活像个大老粗的公社书记老魏,又想着小说中的描写,不住地咧嘴笑。公社副书记老许,宣传委员小何,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篇小说实在有趣!

贾大山,多么了不起啊!要是能结识他,该有多好啊!转眼,国庆节到了,学校放了五天假。同学们大都回家了,只剩我们寥寥几个未走。“何不趁着这个机会,去拜访贾大山呢?”我想。

10月5日,我到正定县文化馆拜访贾大山。去前,把想好的几个问题写在纸上,准备向他请教。到了文化馆后院,碰上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听说我的来意,他说:“正在会议室开会哩,你去叫叫他。”他指着前后院交界处的平房说:“就在那儿。”“正开着会,那就算了吧。”我觉得不应该去打扰。老头儿特别热情,说:“没事儿,不是重要的会,你叫一声,他就出来了。去吧!”

推开会议室的门,正在开会的十来个人一下子把目光转向了我。“贾大山同志在不在?”我问。“谁?”大约没有听懂我的平山话,一个留着短辫儿的中年妇女问。“贾大山。”我极力说得清楚。与会者轻轻地“哦”了一声,这次听清了。“我就是。”一个三十多岁,中等个儿的男子站起身,朝我走来。“找您有点儿事。”我朝他笑着说。他答应一声,领着我往他宿舍走去。

坐下后,他要给我倒水,我说“不渴”;他掏出烟,听说我不抽,便自己点着,坐在我对面,边抽边说。我仔细打量他:平头,齐刷刷的头发,紫红脸膛,一对眼睛,分外有神,下巴上胡子黑茬茬的,衣着特别朴素。

我掏出那张纸,上边写着几个问题:1.我跟一个人很熟悉,但要我写出他的性格来,却做不到,这是为什么?2.我整天就在生活中,用不着去“深入”,可我找不到可写的东西,即“身在宝山不识宝”,这是为什么?3.你是否常写日记、笔记?你写小说是否有模特儿?

围绕这几个问题,他侃侃而谈,一一作了答复。在谈话中,他说到鲁迅、契诃夫,还谈到他们的作品。我暗自佩服他的学识、见解,颇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之感。他听说我喜欢写作,并写了一些东西,高兴地说 :“这很好!你可以拿来,咱们共同研究研究。”

我想起前些日读过的《分歧》,便问:“我读过你的小说《分歧》,很喜欢公社书记老魏。这个人物有没有模特儿呢?”

他笑着说:“这个人物是有模特儿的。我当下乡知识青年时,我们公社的倪正红书记给我留下了极深的印象,他就是老魏的模特儿。老魏基本上就是按着倪书记写的。老许这个人物没有一个固定的模特儿,是根据一些现象虚构的。”随后,我们又谈了小何、小囤等人物及小说的结构、故事情节的安排。听了他的叙说,我对《分歧》有了进一步的理解。

临别之时,我说:“贾老师,我今天来就是拜您当老师的,请您收下我这个学生吧。”他一听,连忙摆手:“可不能这样说!咱们都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有啥问题到一块儿研究研究,往后可别老师老师地叫了。”

他一只手搭在我的肩头,边走边说,一直送我走出文化馆大门,显得那么亲热。在我的再三请求下,他停下脚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嘱咐我:“有时间再来。”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久久不想松开。我忽然觉得,他不是一位刚刚结识的作家,而是我相识多年的朋友。

聆听教诲

1978年10月下旬的一个星期日,我带着5篇习作去找贾老师,他正伏案写作——修改县剧团急等着用的剧本。我刚坐下,他便说:“你写了点东西呀,拿过来我看看。”他接过去,放在桌子上,又跟我说起话来。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拿出3本稿纸递给我,说:“以后,你就多写把,非多写才行。”

知道他正忙,我起身告辞,并问什么时候来找他。他说:“下个礼拜日来吧——下个礼拜日你没事吧?”我答:“没事儿。”他说:“好,下个礼拜日我也没事儿,我在这儿等你。”

又一个星期日到了。我到了贾老师那儿,他正在看我那5篇习作。全部看完后,他结合习作,详细地谈了起来,既肯定了优点,也指出了不足。他针对其中的《赴考路上》说了一番话:“我们写小说,就是要把主题形象化,即通过人物形象把自己的思想表现出来,不能由作者自己喊出来。《赴考路上》就有这个毛病,这就违反了小说创作的原则。”在分析《植树》时,他说:“这篇文章的结尾很新颖,只是人物有点问题。你写的事件发生在‘四人帮’横行时期,可你用粉碎‘四人帮’后人们所说 的话,去表现一个在‘四人帮’统治时期的老师,这就不真实了。”随后,他又说:“我们写人物,要让人物的话符合生活环境,这才显得真实。文章是否真实是非常重要的,你写得再好,读者一看是假的,便引不起共鸣,便起不到教育人的作用。你哭了,读者偏要笑,因为你写的事情是假的。”

谈完我的习作后,他又说:“你的文章注意了细节描写,这很好,以后要继续发扬。你写的东西也比较真实,是生活中有的事,不像有些初学写作者,总编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一看就是假的。要想把文章写好,就得深入生活,细致地观察生活。”随后,他又告诉我:《文艺报》将要发表文章,评论4位青年作家的作品,有刘心武、叶文玲、贾平凹和他。《文艺报》还要评论他的7个短篇小说,有《取经》《分歧》《香菊嫂》《春暖花开的时候》等。

临别之时,他又告诉我:“你就继续写吧。写出东西后,你再拿来,我给你看看。”我答应后,他又说:“我跟你谈的,也许不对,你要批判地接受。”他还向我推荐了著名作家茹志娟的《阿舒》,说:“这是一篇写好人好事的小说,你可以参考一下。”——我写的5篇习作中,有两篇写了好人好事,他才这样推荐。

再次聆听教诲

第一次聆听贾老师教诲十分顺利,第二次聆听,可就费尽周折,前前后后跑了好几次。

1978年11月末,一个周日,我去找贾老师——此前,我把一篇习作给了他,这回,想去听听他的看法。他正写着什么,见我进门,劈头便说:“你的东西,我还没顾上看呢。你走吧,我今个儿正忙着。”我答应一声,正要离开,他又说:“要不,我看后给你寄去吧。”我忙说“不用寄”,离开了。

又一个周日,我再次找他。他非常抱歉地说:“哎呀,今个儿还是不行,石家庄地区文艺汇演提前了,正赶着排练节目。有个剧本还没改好,忙得团团转,没有顾上给你看。”我说:“不要紧。”他告诉我:平时不怎么忙,一到这个时节就忙起来了,整天忙着排节目,准备汇演。

我向他告辞,他说:“这样吧,你下一个礼拜日来吧。下一个礼拜日,我啥事也不干,专门在这里等着你。”他又极为抱歉地说:“让你跑了好几趟了。”我说:“不要紧。”

按约定的时间,我到了文化馆。一进大院,便看见一群人在排练节目,贾老师在一旁指点着。后来,我才知道,贾老师进过街道业余剧团,受过正规训练,生旦净丑样样行,还会翻跟头、写剧本、当导演。看见我到来,他挥着手,高声喊道:“喂!你走吧,我今个儿还是没时间。”随后,又对演员们说起什么来。

转眼,又是一个周日,我又一次去找贾老师。殊不料,铁将军把着门。向人打听,才知道他去北京开会了。记不清过了多久,当我又一次找他时,才如愿以偿。他放下手头的事,招呼我坐下,又极为诚恳地说:“让你跑了好几趟,真是对不起你。”随后,他从书柜里拿出我那篇习作,给我分析起来,从人物描写谈到情节安排,说得特别详细。谈到语言时,他说:“你的语言已经不错了,即使放到短篇小说中,也可以支撑一阵子了。”他又热情地鼓励我:“写作不能怕失败,我也失败过好多次。不断地写下去,就会从失败中走出来。”他还告诉我:“写作跟做桌子不同,做桌子是个死办法,写作不能死守一个规矩。这篇作品有这篇作品的写法,再写另一篇,就得突破那个写法,有所创新。只有这样,水平才会提高。”

辞别

转眼,到了1979年6月底。根据学校的安排,我们那届学生,就要回到本县实习了。我想,在离开正定之前,应该去找贾老师辞别一下。于是,在一个周日,我到了正定县文化馆。

见到他之后,我说明来意,并有点遗憾地说:“您的小说我很喜欢,可我读到的不多。”他兴致勃勃地说:“上海文艺出版社要给我出一本小说集。你回去后,等工作单位定了,把地址告诉我,我给你寄一本。”

回到家乡后,我给贾老师写了一封信,把工作单位告诉了他,还特别强调了一句:“我盼望早日见到您的小说集!”然而,我一直没有得到他的回音,更没有见到他的小说集。

探望

1985年9月,我考入石家庄师专中文系读书。记不清是哪一天,我带了两瓶水果罐头,到正定探望贾老师。到了文化馆,没有找到他,一问,得知他到文化局工作了,又到了那里。贾老师正伏案工作,见我到来,热情地招呼我坐下。聊过一会儿后,我问小说集的事,他回答:“作品太少,经不住选,没有出。等以后出版了,再送你吧。”

知道他忙,聊了一会儿后,我起身告辞。他慌忙拿起那两瓶罐头,非让我带走不可。我再三说:“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您收下吧。”见我执意不拿,他说:“以后再来,千万别带东西了。”

后来,我忙于学习,忙于各种各样的事,同时,也知道他担任了文化局局长,整天忙得不可开交,直到1987年毕业,没有再去打扰他。

惊悉噩耗

1998年8月的某一天,我到县城办事,抽时间到了书店一趟。我驻足书架前,细细观看,想找一本中意的书。突然,6个大字赫然入目:“贾大山小说集”。我心里一阵狂喜——终于见到贾老师的小说集了!这是我多么盼望的事啊!我赶紧拿起那本书,端详封面后,又习惯性地看封底的标价:18元。随后,又看封底上部的介绍:“贾大山,1942年生于正定……1996年2月20日,54岁的贾大山英年早逝。现第一次将其一生主要作品结集出版,谨示纪念。”

寥寥数行字,犹如晴天霹雳,一下子把我震惊了,我这才知道,贾老师去世两年多了!

我交了款,带着书匆匆而去。返校之后,我翻开书,端详他的照片,欣赏他的手迹,读了铁凝的《大山在我心中》和徐光耀的《冷下心来说大山》,又细细地读起了贾老师的《取经》……

这本小说集,我一直珍藏着,也不止一次地拜读,还不止一次地想:要是贾老师再多活10年、20年,那他会再写出多少好作品啊!

我终于有了贾老师的小说集,可他早已走了。我深深地怀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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