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平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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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权
通道
时光的秘宝
想来无人可破解其中奥妙
那时幼，幼小人儿一枚
那时穷，老城尚在
鸽儿洞，高高低低
参差错落，土山上下，十万人家
那时人，欲求简单
劳作余，皆会到一家
名“杜三兰杂各店”的铺子
喝杂各，那时杂各铺
全城仅1家，那时店主
少子壮健，冬日裸膊
将一锅锅热气腾腾杂各，倾入大桶
顾客持钱等待，舀一碗
1元，加肉可5角、可1元
室外长条凳、残旧桌
寒风中吃一碗，唇间、齿间、喉间、肚腹间
皆留美妙味道，那时该有多少家母亲
想破解他家奇味，悄然
不懈揣摩，炼制辣椒油
而今旧城难再、高楼起
满城昔日之味觅不得
——呼啸着的时光呵！可还能
给予我一条通道
去那鸽儿洞底，杂各铺
走一遭
返京记
想了很多天，狠下了心
决定：不让母亲
跟我们一起回北京
像是一场艰难的谈判
我条条陈述理由：
朔州是小城，当下
该返回大城市的多已返回
人流只出不进
与北京不同，更安全
母亲的焦灼则来自
我们身边，缺少做饭的人
她说她可以不出屋
你不出屋，但是我要上班
要乘公交地铁，你一样
不安全，年龄大的人，风险
更甚，况且你一定忍耐不住去集市
返京出门时，有些许
不敢看她的眼睛，兄弟俩
开七个多小时的车回北京的家
屋子的空荡，让我揪心
母亲，好像被遗弃了
筋骨
“我一生
为子尽孝，为父尽责
为夫爱妻，为人尽诚”
遽然逝去者常凯遗言，多日
一直使我怆然
噫吁嚱！
居家，保卫自己也保卫他人
做饭，也是自救
这些天，与二弟，俩山西人
学会了和面
揪面片、刀削面
洗面
酿面皮、蒸面筋
发面
炸油糕、油条，做包子
包子无褶，炸油条做成炸饼
以刀削面，面落锅中形状难名
可诧异处，洗面时
第一次知晓
面粉微小柔弱
也有筋骨——
师说
我师刘毓庆先生
屡次讲到一个古时的故事
有一大盗，杀人无算
后幡然悔悟
做官，行慈善，拯人无数
每讲及此，我师
总抚手以赞
师博学，言必有据
他赞叹处，该在于
一个人可以收心、洗心
可以转身，可以大毅力
将杀戮转为济世
该在于一个人销去劣根
最终成为一个人
而这种转化
于另一个人的现实难处，在于
污点难以消除，茫茫尘世缺少
理解与原谅
不管他做过多少修正、多少努力
都要在他的后半生，将他的前半生
缉拿归案
舍不得
送母亲到车站
再通话时
她已在几百里外
不断晃荡的列车车厢里
“那两千块钱
我放在衣架上挂着的小包里”
给她零用的钱
她舍不得拿走
一边责备她
一边鼻子酸了
成语辞典
那些人定居于成语
曾被幼小的我们嘲笑：
怎么会有那么蠢笨的人哪
杞人忧天、惊弓之鸟、掩耳盗铃
杯弓蛇影、叶公好龙、南郭先生
而可诧异处
将我们的过往的生活
条分缕析
我们竟成一部部辞典
他们，住在我们的身体里
借用我们，又活到了今天
譬如昨日，“你离开我
你再不会得到智者的益处”
是谓野叟献曝
今天，痛定思痛
念及越来越远的理想
知渺茫仍前行
又做起了移山的愚公
名字
有一本我看过而遍寻不着的
名不见经传的小小佛经里
住着一群可爱的菩萨
佛祖问：你们可以为众生做什么
他们争先恐后地回答：
我可以使世间平安
我可以使人富足
我可以使人消弥灾祸
我可以使人健康长寿
我可以使人所求皆得
多么美好啊
他们的嗓音一定很好听
他们有月光一样、泉水一样好听的名字
我却只能记得一二
如果我全部记得，我会将它们
一一说出
完成
不能完成的事中
有一笔理想的好字
是其中一桩
然而有一天，远不能差强人意的字迹
条分缕析
无处可藏，于一位陌生老者
火眼金睛下：
你练过颜碑、欧体、柳体
唔，还有《灵飞经》
羞愧处在于，我做不好
却皆有来处，一件永做不好的事中
却留有纷乱的尾巴
羞愧处更在于，迄今为止
我并未真正，做好过一件事情
秋日
夏天过去了
我们走在大街上
看彼此。
都是昨晚水洗过的洁净的身体
无辜的肉身们
走动着
等待着天地规则的
一点点奖励，一点点光芒
或审判
苦楚
最憋屈的死法
不是其他
是刚过四十
在地铁里
突然倒地的死
是过劳死
是悄无一点声息的死
——其中苦楚
每日地铁上下班
你们懂得——
赛金花
郭德纲说到了赛金花
我想到了她的一生
一个妇人，一己之力
保全了整个北京城
疑案已难考证
这是历史普遍性的特征
无可疑者，她的后半生
重归风尘，晚年
虐待幼妓致其自杀
入狱
后受人接济度日
我宁愿相信她的斡旋和拯救
是真实的，这样
才合于我们对现实人生的期许
及一种井底之蛙于光芒的渴求
一个人的生活，多的是
现实的琐屑、接受和习以为常
而其中，却总有一些时刻的
奇迹、平凡人创造的神迹、光辉和壮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