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票

伴随着莲婶在村南头池塘边赶鸭子回家的吆喝声，夜还是一如往常地来到了东沟子村。空气中随即飘来饭菜的香气。
        村西头一处破旧的瓦房里，金希圣坐在堂屋的方桌旁，一脸愤怒和沮丧的表情，正喋喋不休地和他父亲说着什么。他父亲金心智冷若冰霜，一脸的威气。
    要不是因为选举的事，金希圣很少来他父亲院里，一是因为爷俩脾气不投，二是因为院子太破败，坐在哪儿也不舒服。村北头的砖瓦房都盖好两年了，金心智就是不搬。
        今天的选举结果，是金希圣怎么也想不到的。选举前，他对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做了预案，连任村支部书记是板上钉钉的事。而且，镇上对他也非常支持，镇领导对他招商引资的能力大加赞赏，和南方一家化工企业的招商合同就要签订。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他落选了。
        金希圣有点蒙，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呢？是谁反了水，把关键的两票投给了对手迟方建？难道是金留银？不对啊，虽然因为孩子的问题，自己打过金留银，但是后来他特批了一处村里位置最好的宅基地给了金留银，两家关系早缓和了，况且金留银不姓迟。或许迟玉春的一票也给了迟方建，有可能，毕竟他们都姓迟。也不对啊！从老辈开始，他们两家就有解不开的仇疙瘩。
        从半年前，金希圣就为这次换届做打算了。
        村子不大也不小，一千二百多人。村子从建村开始，就只有金、迟两个姓。无论是旧时代的管事的，还是新社会的领导人，金、迟两姓都是你上来我下去地循环着。到了金心智当了村支部书记，打破了这个规律。金心智不仅自己当了十五年支书，他的儿子金希圣还接了班，而且已经干了两届。农村人毕竟家族观念很浓，对自己本姓的人没多大意见的话，一般还是把票投给本家的。在金希圣当村支书的这十年，全村三十四名党员，金姓的党员数始终比迟姓多两名，直到今年春天，金姓两名老党员接连去世，才使两姓的党员数戏剧性地持平。然而，选举前，金希圣仍信心满满，因为他走访党员时，不仅在金姓党员们那儿得到满意的答复，而且迟玉春也答应把票投给他。这样的话他就能以十七票对十五票胜出迟方建。
      “是哪两个断子绝孙的把票给了迟方建呢？”金希圣拍着桌子骂道。

   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的金心智乜斜了一眼金希圣，气呼呼地说：“你怎么不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呢？”
      “我怎么了？我为大伙办事还少吗？这么大的投资商我都招来了。”
     “ 别说你那投资商了，你就败在那儿，那么大的污染企业，你当大伙眼瞎啊！”
      “不就是有点味吗？还能死了人？村里赚了钱，我还能装自己腰包？哪个党员不受益？最起码能进厂子干个清闲工作吧！”
     “你还是给子孙后代留点干净地，留点纯净水吧”
     “我都不是书记了，才懒得管招商的事呢，签不了合同拉倒。”

     金心智嘴角露出了些许得意，旋即又阴沉下来。
     爷儿俩话不投机，一个吹胡子，一个瞪眼，金希圣骂骂咧咧地走了。
     听到金希圣摔大门的声音，金心智骂道：“狗日的，老子要是断子绝孙，你还能活着？”

        金心智操控了儿子的败选。
        历史往往有惊人的巧合。金心智从部队退伍回家时，正是农村开始改革的时候，村里急需有头脑有眼光有责任心的领头人带领大伙脱贫致富。同样是退伍军人出身的老支书迟达贵岁数大了，大伙把眼光投向在部队就入了党的金心智。大伙的心所属金心智时，又有不小的担心和焦虑。老支书迟达贵会向乡领导推荐提名金心智吗？还在几年前，金心智的父亲是“造反派”，迟达贵这个“当权派”是挨过金心智父亲斗的。
        让人足足感动了好几个月的事还是发生了，新退伍军人金心智成了村支部书记，老退伍军人迟达贵没有推荐他那当民兵连长的侄子当支书。
    金心智果然不负众望，带领大家精耕细作、科学种田，在解决温饱后，又带头搞起了蔬菜大棚、柳条编织、土窑烧砖等副业，后来看到烧砖对耕地破坏很大，及时下了马。
        金心智推荐他儿子当村支部书记，没人相信他没私心。但金心智心里和明镜似的，当时没人比他儿子更合适。他儿子高中毕业，在学校当过团委书记，在村里也算是高学历人才。
        想到他儿子，金心智“哼”了一声，自言自语道：“狗日的，开始还行，可这几年越来越不像话，迎来送往，歌舞升平，好大喜功，甚至想利用村北那片紧邻省道的耕地把一家污染企业引进村。让大伙喘气都不自由了，被人戳脊梁骨事小，害惨了大家身体事大。”

 金心智也曾苦劝儿子收敛一些，更不能把一个污染企业弄到村里来，可金希圣不听他的。哪个父亲不希望自己的儿子有出息呢？作为父亲，金心智愿意自己的儿子当选，可作为一个老军人、老党员，他过不了良心这道关。金心智对儿子失望的同时，看好了复员士官迟方建。迟方建回村后，大力发展冬枣种植，把自己的二亩冬枣地圈起来搞了个冬枣采摘园，冬枣收入比其他村民的高许多，而且还和县冬枣研究所合作，正在培育二代富硒冬枣。正如迟方建说的，只要他当选，就会带领村民大力发展绿色农业、观光农业，大力发展冬枣观光产业园。
金心智明白，按村里党员的情况，迟方建没法胜出。

当金心智找到老搭档——原村支委金心同时，金心同还认为他开玩笑。
   “心智哥，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真能忍心这么办？”金心同确定了金心智的真实想法后惊讶地说。
    “就这么办！你愿意一个天天吃吃喝喝的人当村领导吗？你愿意自己的家人呼吸有味的空气吗？”
    “心智哥，要不你投希圣，我投迟方建，这样你还好受些。”
    “你糊涂啊！全村三十二名党员，现在基本上肯定希圣得十七票，要是你自己投迟方建，两人的票数就十六平了，我这票也得给迟方建。”

   “心智哥，你还是考虑一下吧。”
   “没啥考虑的，就这么办。”

        夜空挂满了星星，圆月像一只雪球镶嵌在墨蓝的天空，洒下无限清辉。破败的小院也似乎接受了月亮的精华，变得精神起来。金心智喝了二两酒，坐在那把吱吱作响的竹椅上，仰望星空，贪婪地吮吸着略微潮湿的清新空气，久久不能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