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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巧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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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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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胎记

 

 

故乡的胎记

 

说到故乡三都岛,我就会想起村中那口叫“月半”的井。月半井,一个多美多有哲理性的名字,因其外形如半月而得名,另一缘由想必是因为“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这天地之常数。人世间最美好的不过是水末满,月末圆之际,这口小小的月半井不仅养活人,也养活一眼中华文脉。

水,日夜流淌于故乡那片肥沃的土地,春播秋收,生生不息。喝水不忘挖井人,遥想当年我们的祖辈们从遥远的地方飘流到三都岛,择水而居,叮叮咚咚的泉水声是祖先和大地交流的原初乐音。那股清洌的泉水充满着诱惑,绊住了祖先前进的步伐,有水就有了井,有井就是一个姓氏种子有了个穴,有了这个穴一个姓氏就能像一粒草籽在这个穴萌根发芽,慢慢滋长出一个村庄。村子在长大,井慢慢变小,最后在时空交集的演绎中,成了故乡诞生时的一枚胎记。

井,是生命之源,村村寨寨,无所不在,股股清水犹如大地母亲甘甜的乳汁,养育着万物生灵。三都岛上的月半井与其他村寨的井一样蕴藏着这个朴实的天经地义。可是有位朋友这样问我:“三都岛是个海中之岛,四周盈盈海水合围,海水是咸的,这井流出的不是咸水吗?”他的疑问确实让我难以释疑,我只好说井水不犯海水,这口小小的月半井根深得很,他完全可以穿越过深不可测的海洋,与深海底中的大陆紧紧相连,成为大陆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大陆深处断裂层流淌着源源不断的地下水,月半井冬暖夏凉、甘甜清洌、永不干涸的水脉是连着内陆的。正如我的姓氏,也是从蕉城区洋中镇迁到这里一样,说不定这水脉就与洋中相连,月半井的水就来自洋中镇的大山深处。想到这儿,念到这儿,感觉这口井显得亲近而又遥远。

我的血液里流淌着月半井的水,我的童年记忆填满着月半井带来的欢乐。小时候,父亲每天到井边挑水,他总是在我前面疾步如飞,我拎着水桶蹦蹦跳跳地在他身后追赶,母亲在井边洗衣服、洗菜,我就蹲在旁边戏水玩耍。月半井我能一眼见底,不过一米多深,井底就是一块巨大的花岗岩,那块巨大的石头没有人为加工过的痕迹,看不见一凿一孔。井底凹凸不平,水不知道从何处流出,却又真实地存在,原来这水源不一定要肉眼可见,水如文,文如魂,他就是这样让人潜移默化。我在波光粼粼的光芒里看到他折射出古典的韵律与诗意,石头天然的纹理与水的波纹在浮光掠影中虚实相错,如梦如幻。

井口很大,我常常趴在井沿望着天光云影,也常常提着水桶学大人的样子打水,那些记忆仿佛就在昨天,而一切皆流,无物常在,没有人能够重新走回无忧无虑的童年,但是月半井的记忆在我成长的人生路上让我学会了很多人生哲理。凡事留有余地,曲展有度,才能进退从容,犹如这月半井与木桶绳索之间的磨合,木桶绳索的长短升降适中,手腕的力度大小拿捏得恰到好处,才能让水桶触碰于水面之上,当泛起的涟漪一层一层晕开时,当水桶与水面的倾斜度不偏不倚时,将桶口朝下猛地用力一拉,“啪”的一声,水桶倒扣于水中,提起绳索,水桶就灌满了水。这就是分寸,就是度。

记得那时候我还小,力气也不大,每次打起满桶的水,却提不起来,常常将水桶的绳索沿着井的边缘磨擦、拉扯而上,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熟能生巧,后来我也能和大人一样,轻易地打起了一桶水,仿佛自己长大了。井,就是这口井,让我捞起了童年时的快乐,捞起自己成长的年轮,捞起一个个人生的思考。

井对于村庄,则与我有些不同,每天傍晚是月半井最热闹的时候,妇女们集中在这里,挑水、洗菜、洗衣服,市井百态在这里上演,一脚海泥,一件件盐渍的衣服在这井水冲泡中洁净。妯娌姑嫂的家长里短,哪家哪户的蜚言流语在这里传播开来,儿童嘻笑玩耍的泼水声,调皮的孩子往井里扔小石子,招来家长的怒骂声,声声回荡在井边。当一切归于平静,你就能看到家家户户烟囱里袅袅升腾而起的炊烟,如暮色般的青灰。天色将暗未暗之际,外出劳作了一天的男人们陆陆续续地回来,在井边拎起一桶井水,一头扎进桶中,脸上流淌着的汗水与井水融为了一体,咕噜、咕噜地大口豪饮着,当他仰起头时,一桶水已所剩无几,被海风吹过、太阳晒过的黝黑脸庞带着满足,长喘了一口气,挥起衣袖往嘴角一抹,迈起步伐,朝着透出温暖灯光的家门口走去。带一股股清凉,伴随海风浪声,做着一家家温馨的梦。

月半井的水日夜流淌不息,时光如逝,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在本镇邮电局营业厅上班。有一天,邻居阿婆拿着一个小布袋,里面装着一撮泥土说要寄包裹,寄给在外地工作的儿子,我愣住了,这不就是泥土吗?哪儿没有泥土呀!阿婆从我惊讶的神情中看出了我的疑问,她急忙笑着解释说:小孙子在外地水土不服,一直生病,看了老中医,说要用井边挖些泥土做为药引,后来我查阅了中医资料才知道,那可以当做药引的泥土在中医上叫做“乡井土”。井水不断,故土难离,一撮乡井土跨越千山万水,抚慰着远方的游子,维系着乡情与亲情。背井离乡,说的是井与故乡的牵连,那是在外游子对故乡的思念,那一缕思念日夜牵连着故乡,就像故乡的水脉永远缓缓流淌。

井水流淌着岁月的车轮,流淌着祈春的祝福。每年除夕,家家户户吃过团圆饭,围炉夜话守岁时,新年的鞭炮声在子时的夜空绽放,那是对天地所恩赐的礼赞,又是对来年丰收的憧憬。大家都挑着水桶在月半井边排队等候,大人们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三都镇松岐村就有这么一个风俗习惯,那就是在每年除夕夜子时,家家户户都会来挑井水,相传月半井的龙王在此护佑这方水土的风调雨顺,并在除夕之夜赐予乡亲们神水,这神水有着延年益寿、祛病消灾的功效。不知道这传言是真是假,但喝着月半井水的女人皮肤一定是光滑温润的,村中鹤发童颜的老人也比比皆是。

现在的我虽近在宁德城关,但因俗事缠身,回三都岛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那份思乡思亲之情常常萦绕于梦,那梦并不是如浮萍般飘渺的,那梦是有血脉有根的,那根脉就是故乡三都岛,就是那口月半井。每逢宁德城关停水,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故乡那口源源不断的月半井。回三都岛时,我总会去看看那口井,每当我站在井边,看到井水倒映着天光云影,是那么湛蓝湛蓝,那么辽远广阔,仿佛一眼望不到底。那口月半井在历史的原始森林中,就象一根粗硕的老藤,穿过岁月风霜的洗礼,显得那么坚韧,就这样静静地望着他,仿佛他能够洗礼我怯懦的性格,增强我的毅志力,喝一口月半井的水,仿佛就能够启迪我愚钝的灵魂。

岁月变迁,现在岛上虽然建起了水库,每家每户都有了自来水,但乡亲们总是习惯在月半井边聚集着,洗刷着,聊着家常,每年除夕子时的鞭炮声响起,乡亲们依然会排着长龙挑“龙水”,那龙脉就这样代代相传,绵长久远。

记起,想起便是怀念。阿公,住在月半井边西侧的陈阿公,当时已经八十多岁了吧,每天总是坐在椅子上晒太阳,脸上露出慈祥的笑意,身边一台录音机不知道疲倦、不停地唱着咿咿呀呀的戏曲,他家养的那只老猫则慵懒地伏在地上眯着眼,倾听着。偶尔我会和小伙伴们绕着他的椅子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或者乖巧地坐在他身边的小板櫈上听他讲稀奇古怪的故事,有时候他会变魔术般掏出几颗糖果放在我的掌心,我“阿公、阿公”的叫声就和那糖果一样甜,他的目光如月半井的井水般古老与深遂。如今虽吃不到糖,但看着这井,几分的甜蜜依旧生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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