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上一线天,天光渺渺,桃溪谷晦暝如黄昏。只有太阳当顶时,阳光才会光顾这条幽深的峡谷,照耀片刻便匆匆忙忙离开,急着赶路去赴约似的。
桃溪谷不急,亿万斯年了,一直在这里,等我来。溪水不急,眷恋这世外幽谷,水流潺湲,不时在礁石上溅起浪花,与峭壁上的野花媲美。树木也不急,知道再怎么努力向上生长,也高不过刺破青天的群峰,任绿藻慢慢爬上来,爬满树身,织就碧色鲜衣。石头更是不急,或溪岸或水中,安坐如佛,任尔风雨雷电霜雪,都撼它不动。
我抬头望天,横柯上蔽,藤蔓网织,一线天光也被挡在外。溪水听不出什么变化,无始无终地拨弦弹琴,顾自沉醉其中。鸟鸣声悦耳,好像不甘寂寞,要唤起谷中万物。谷风顺着水流方向吹,挟着浸浸凉意和厚重湿气,抓一把可以拧出水来。随处可见的绿藻和苔藓,于暗处闪着幽幽亮绿。这些看似不起眼的植物,却是地球上最古老的物种。还有众多蕨类植物,诸如岩姜、牛筋巴、铁角蕨等。它们择天时地利,类聚于桃溪谷,成为巴山大峡谷主景区,吸引无数游客。
从山壁凿出的小路,沿溪岸曲里拐弯,时隐时现,无雨也湿漉漉。不时有跨溪小桥,或平直或弓月,援接两岸。我们一行人脚步踢踏,人语喧喧,桃溪谷不再幽静。鸟儿们噤了声,躲在树深处,瞪大豆绿的圆眼睛,警惕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你们闯进来干什么?
忽闻惊天水吼,声震如雷,响声塞满峡谷。我们循声过去,看见水淋淋的石壁上,大书“鱼泉洞”三字。下临深洞,黑古隆冬,水从洞口汹涌急出,卷起白浪,水花喷溅,腾起濛濛水雾,宛若白龙出洞,摇天撼地,又似白马奋蹄扬鬃,奔腾飞跃,冲撞得礁石也禁不住摇晃。
一路行来,所见桃溪谷的水,多从山腹流出来。出水洞随处可见,大大小小,难以胜数,令人惊诧,这壁立千仞的山体里,究竟储藏了多少水?有的出水量大,有的出水量小,有的在山脚,有的挂山腰。那些挂山腰的,水流飞泻直下,如白练挂壁,真令人怀疑是银河决堤,水落九天了。
女孩们最活跃,每见稀奇事物,不尖叫就惊呼,引来同行者关注。一帘挂瀑、一树绿藻、一截钟乳石、一对双飞彩蝶……都会被她们煽情的声音无限放大。
娃娃鱼,快看!这次大呼小叫的不是女孩,而是一位手拿折扇的老男,直指溪水,兴奋得满脸皱纹都争着往额头上爬。
大家蜂拥到他身边,目光齐刷刷投向溪水,在潺潺溪流里搜寻。
我听闻过娃娃鱼的大名,知道是世间罕见的稀有动物,因稀有而弥足珍贵,却无缘一睹其容貌。若能见识传说中的娃娃鱼,也就不虚此行了。
眼前是一洼绿汪汪的深潭,水从潭边溢出来,在乱石滩上缓缓流动。溪水清且浅,水底游鱼、螃蟹、鹅卵石历历可数。
娃娃鱼在哪里?是个啥样子?我怎么没看见?人们七嘴八舌,瞪大眼睛,胡乱张望,都想看稀奇。
顺着老男所指,我们终于看到潭边山壁水中,隐藏着一个岩洞,洞外半淹半露的大礁石根部,伏着一团黝黑色动物,在漾动的溪水底,不细心很难发现。可是,那哪里是鱼呢,一点也不像,模样与常见的鱼相去十万八千里。头和嘴硕大,扁平而宽阔,体形较长,拖一截短尾,前后各二条短脚、二只胖脚,跟壁虎有些形似,只是尾巴不及壁虎细长。听人群中有人说,成年娃娃鱼可以长到二米多长。这条娃娃鱼长不过半米,显然还是少年鱼呢。
大家举起手机,对着娃娃鱼一阵猛拍。一位小伙子蹑手蹑脚溜下溪去,不知何为,估计想和娃娃鱼亲近。立即有人大声喝止,莫去打扰它!小伙子脸红红的,不好意思地停下脚步。
分明是爬行动物,怎么称鱼,还娃娃鱼呢?我上网咨询得知,娃娃鱼学名大鲵,传说会叫,叫声酷似婴儿啼哭,故称娃娃鱼。娃娃鱼是地球上的古老生物,最早文字记载见《山海经》,说龙侯山中決決水出,水中“多人鱼,其状如鱼,四足,其音如婴儿,食之无痴疾。”而作为水中游鱼历史,则要追溯到古生代泥盆纪时期,经过三亿六千万年的演变,长出了腿脚,成了水陆两栖类动物。
看娃娃鱼一副慵懒模样,如果以为它很温顺,那就大错特错了。经过漫长演变,它变成了凶猛动物。看它那张大嘴,牙齿尖又密,就知道不是吃素的。水中鱼、虾、蛙、蟹、螺、蚌,陆地上的蛇、鼠之辈,甚至落地歇脚的飞鸟,都会成为它的食物。好在它食不贪多,一餐饱食,数月甚至经年都可以不进食。
娃娃鱼对生存环境和气候要求高,选择山溪、河流,水要清凉,居要洞穴,昼伏夜出,偶尔外出觅食、晒太阳。我国秦岭、大巴山一带,最适宜娃娃鱼生存。桃溪谷地处大巴山腹地,山深林密,水清气凉,是娃娃鱼的理想家园。
作为营养美食,上世纪八十年代前,川东地区高档餐桌上时见娃娃鱼。过度捕食加之生态环境恶化,致使野生娃娃鱼锐减,濒临灭绝。1988年国家颁布野生动物保护法,娃娃鱼被列为二级保护动物。随着法律实施,野生娃娃鱼得到很好保护,逐渐增多起来。
眼前这条娃娃鱼,似乎并不待见我们这群被称作人的动物,头一摆,尾一甩,进它的洞府去了。
那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娃娃鱼才是这里的主人,我们都是不受欢迎的过客。对,莫打扰它,才是对它最起码的尊重、最好的保护。
看着娃娃鱼最后消失在洞穴的短尾,我想,再过亿万年,它的短尾会消失吗?它的腿会长长吗?它会直立行走吗?它会脱离水域纵横山林吗?我不知道,但一切皆有可能。
继续前行。桃溪谷,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