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扳罾》

梅雨季节，苏北乡村最美丽的一道风景，要算是立于河道上的一张张罾。你看那披着蓑衣，头戴草帽，立在微风梅雨中的扳罾人，他健康有力地扳着罾儿，随着罾网离河而起，河面上一片哗然。接着映入眼帘的便是尾尾惊慌失措在罾中央活蹦乱跳银白的鱼。扳罾人眯起眼，叼在嘴上的纸烟烟灰像玩杂技似的立于唇边，久久不肯飘落而下。他拿起抄网兜，抄一下，两三尾大而肥的鱼摆弄两下尾，便束手就擒。一旁看热闹的孩子更是欢呼雀跃，他们忘记了空中下着雨，忘记了爹妈雨天别到处跑的叮嘱，因为他们完全融入了扳罾人收获的快乐中。

扳罾对于乡村的孩子是快乐无比的，因为罾一放下，只等罾内的河面上微波一漾，随着扳罾人快速扳动轱辘，那乱窜的鱼荡起的“骇浪”令人心惊肉跳。然而，扳罾对于乡村的人们却是一件平常事，在大人的眼里，扳罾也是一种活计，且是件耐得吃苦的活计，因为扳罾人就是靠着一张网养育着一家人的生活起居，更何况，严寒的冬天罾还要耐得住一冬的寂寞。因而，每年的梅雨季节成了扳罾人收获颇丰的季节，他们顾不上休息，白天顶着雨扳罾，黑夜趁着夜色扳罾。虽说扳罾人夜以继日守着他的罾，希望能扳到更多的鱼，然而此时的鱼价却落得很低。因而扳罾人家的生活算得上清苦。可儿时，我们哪里顾得上去想扳罾人家的生活，心里想的只是趁扳罾人累了，偷偷跑去扳一下罾，过一把瘾！

记得老家T型河道口也有一张大罾，扳罾人是一个孤寡老头。老人扳罾最喜欢孩子在身边吆喝，仿佛我们的吆喝能帮他引来鱼。可是，他一落下罾就不容我们有细微声响。他双眼锁定河面，待河面上一有波纹漾起，他便能猜出罾中有何鱼，这一点令我们佩服得五体投地。老人扳罾，若喝了点酒，那更是我们男孩子最激动的时刻，往往那时，老人像一个指挥官，吩咐我们几个身体结实的，分两组，轮番扳那轱辘。随着罾绳在轱辘上绕起，我们的手臂更显用力。那“蹦”一声鱼跳，更激起我们快速挥动手臂……看着我们自己扳起的鱼，老人是幸福的，我们更是幸福满足着。一次次兴未尽，老人就催我们拎起自扳的鱼回家，撩得我们一步三回头。

老人最不喜欢我们背着他偷偷扳罾，他常吓我们，罾轱辘没有大人在一旁看着，稍不慎脱手，轱辘柄会划破肚子。甚至老人还讲某地有孩子偷扳罾被划出肚肠子的事。可我们几个胆大的，却不信老人讲的故事，认为他太小气，小看人，我们有的是力气。

于是，趁着某一天中午老人在家贪杯，我们摸索着前去大显身手。罾升起又落下，激动得我们忘了身边的世界，更忘了被我们扳起的鱼在岸上打着滚儿。正当我们扳得酣畅时，其中一个小伙伴的妹妹快速跑来报告，她凄厉害怕地大喊：“扳罾老头来了，快跑！”一时，我们意犹未尽，想扳最后一罾再开溜。见我们这边没有动静，小妹妹着急了，她又飞快地跑来拽她的哥，不慎脚下一滑，跌下了河，吓得不会凫水的我们傻愣住了，眼睁睁地看着小妹妹在河里挣扎着淌向河心。顿时，我们害怕极了，害怕扳罾老头，害怕大人的训斥……突然，不知是谁冒出一声，快扳罾，把小妹妹扳出水面。这时，我们才发现小妹妹又淌到罾中央。

随着我们使出吃奶的力气，终于扳起罾，罾中央传来小妹妹嘹亮的哭声，她怀中正躺着一尾大而肥摆尾的鱼。一下子我们松了口气。我们正想办法营救小妹妹时，扳罾老头出现了，他给了我们每人小屁股一巴掌，嚷嚷着：“本事倒不小，还扳到一条小美人鱼！今天饶过你们，算你们还聪明！”

小妹妹被扳罾老头救上了岸，我们惊魂未定，一下子散开了。而小妹妹从此落下了“美人鱼”的美称。

如今，“美人鱼”也为人母了，扳罾老头早已入土归西。可每次回家路过河道口，或看到有罾起罾落的河道，我总忆起儿时的往事，仿佛那是昨夜所做一个梦，徜徉在我心灵深处清清的河道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