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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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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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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秋苕花

 

我拿出手机,利用各个搜索引擎搜索秋苕花。这个举动以前在电脑上进行,后来我买了智能手机,就换到手机上。从没间断过如果说间断,最多也只是时间上的间断,没有成天成天地间断过。我想,有这万能的互联网,一定会找到秋苕花,一定会!

那天晚上与秋苕花分开后不久,我被调走了。调走过后就与秋苕花失去了联系,原因是她没有联系电话。想给她写信,不知道往哪里写,写给哪个收。那晚短暂相聚,我没问她本名,更没想到要问她家住哪里:是住白镇上面还是下面,离白镇有多远,从白镇数过去会是第几家。

与秋苕花分开时,我对秋苕花说,除了我以外,不要再与人好了。秋苕花用春水一样的眼睛看着我,狠狠地点了一下头。她这狠狠地点一下头,让我吃了一颗定心丸,我兴奋地拥抱了她一下,抱出了她满脸的桃花

 红眉悦君是白镇唯一的一家厅。彼时,对于白镇来说,是一个新生事物,人们对它充满了好奇,但基本没有多少人去。一来消费得起的人不多,另一个原因是人们还没有这个习惯。作为淳朴拮据而又勤俭的乡里人,那是万万去不得的。

我们去,一般是别人请客。比如经商的个体户有事求我们办,或者下属部门为了讨好我们。其实,在原则允许的情况下,他们不请客我们也会做。基于消费人群少,红眉悦君餐厅基本没有配备专职的服务人员,比如传菜、陪酒、陪聊天什么的。我们去了,红眉悦君餐厅就临时出去叫人,都是白镇附近的姑娘,当然,也有少妇。虽然她们做这个会被没见过世面、不识红黑的乡邻们背地里说三道四,但几个小时后的收入,远比种不值钱的庄稼不知强多少倍所以,看在钱的面子上,她们也就不管那么多了。一回隔膜二回熟络,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一种习惯。

秋苕花是其中之一。秋苕花姓秋,但不叫苕花。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她叫什么。苕花是我给她取的名字。她来的时候,手上的红苕浆没有洗掉,看得出,她用洗衣服的毛刷用力刷过,一道白一道黑的痕迹,在她的手掌和指头上。估计是她怕耽误时间,也可能是刷得疼了,就不管它了。看她人长得水灵灵的,联系到她手上的红苕浆,我临时起意给她取了一个名字——秋苕花。她听到这个名字,开心地笑,真笑成了一朵晨露中红苕花的样子,淡紫淡紫的蕊,边上是洁白无尘的花瓣。

在分手的时候,我说,你一定要记得这个名字。秋苕花说,你也要记得。就是这句话,让我这么多年过去了,都无法释怀。只要一想起,我就在网络里去找,去搜索。我想秋苕花也一定不会忘记。有初中文化的她,一定会与时俱进,也会到网上来。

此时是秋天了,正是红苕花开的季节。我就更想秋苕花。我不停地在网络里淘。不是有一句话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吗?不是有一句话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吗?你看,我们的先贤还真不骗人。如果他们说这话是骗人的,那我与秋苕花的故事就无法开展下去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若干年若干亿次的搜索过后,一个叫“巴巴等你”的网页弹了出来。不,不是这个“巴巴等你”的网页跳出来,是秋苕花三个字带着这个网址跳了出来。当时我那个心跳呀,一下就从胸腔里跳到了云端上。荡来荡去,如同驾上了一朵祥云。

但打开过后,除了秋苕花三个字,没有其信息,就有一个二维码。我的心就从那朵祥云里一下跌到了泥土表层上,让风吹起的泥土一裹,看不到本来的颜色。

我不甘心,用手指使劲戳那个二维码,想把秋苕花戳出来。二维码好似禁不起我戳,一下就放大了,占据了整个手机屏幕。一些文字从二维码里蹦了出来,排列得就像红苕花一样开放。

这些像红苕花一样绽放的文字是这样的“秋苕花,白镇人。生于红眉悦君餐厅,死于红眉悦君餐厅,葬于红眉悦君餐厅。”真是她?这墓志铭一样的文字,扯得我眼角的神经一阵阵疼痛。这是怎么啦?我坐不住了,我得回白镇去,去找秋苕花我要见她,我要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

 

 

 

回白镇没我想象的那么难,和曲折。我顺着网络就回去了。原以为网络里那么多天南地北的东西,天上地下的鬼神与七大洲四大洋的物事;那么多泡沫新闻和娱乐致死的图片和文字,昏天黑地的跑来跑去会发生拥堵,结果一次停顿也没有,那种速度带来的快感,让我忘了我已生华发,好似正是意气风华、任意驰骋的时刻。

在我的记忆里,白镇是比登蜀道还难的地方,站在山底下望它,戴的帽子都会落。有这样的心理作用,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有回去过。没有回白镇找秋苕花,但不表示我没把她放在心上。特别是我的伴侣苏畅意外离开我过后,我就更想念秋苕花。曾经有朋友说,你去定制一个你的伴侣苏畅吧,将苏畅生前的所有信息输入芯片,比如她的容貌、生活、起居、学识、脾气、说话的方式、语速、爱好、性爱取向等等,这样苏畅就又活过来了,她就可以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刻。

听到朋友这样说,我一愣,现在还有这样的技术?但真心动过,我过不了那个坎。做得再逼真,那还是一个机器人啊。我与机器人苏畅去一起生活、去性爱、去聊天,想想都别扭。那不是对苏畅本身的不尊重么?也是对自己的情感不尊重呀。还有,我老得走不动路了,老年斑遍布全身,全身皱皮包裹,而机器人苏畅还是那么年轻,我将情何以堪?所以我放弃了。我就把所有的心思放在了寻找秋苕花的路上。

红眉悦君餐厅不再了,在它的位置上,是一个叫三十八度半的娱乐会所,白镇似乎已经与大时代的美好境况接轨了。从这个名字,我明白这是一个中度发烧的地方,是人们在酒精作用后纵情放松的地方,是一个不管来处也不管去处的地方。其实这样很好。面对这个快节奏的时代大数据的时代,人类很多时候太累了。总是想跑在生活的前面,跑在快节奏前面,跑在人前面,能不累吗?

三十八度半门前站着两个迎宾小姐,她们迎上来时,举止让我产生错觉,我以为我走进了剧里的汉唐。飘飘汉服长衫,裹着她们曼妙的身体。其中一个女子挽上我的胳膊,那么自然而不显轻佻。估计她是看到我有些年纪了,怕我摔倒。我感到脸有一丝丝发烫,我这一张有几十个春秋沉淀的老脸,居然经不起风月桃色。这让我有点奇怪

进得大厅,挽着我进去的那个女子松开我的手,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腰边,膝盖略弯,头微低,身子往下蹲了蹲,口里说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客官需要什么服务?”这一声小女子,让我真有穿越了的味道。

“我就是想找一个人。以前这里不是叫红眉悦君餐厅吗?

“嗯,以前是。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女子嘴角轻微地上翘,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表情恰到好处,不显山,不露水。一口洁白的贝齿若隐若现。

“你知道她吗?秋苕花。”我说出口时,才发现自己有多唐突。秋苕花这个名字只有我与秋苕花知道,在此时说出来,谁会知道呢?更何况面对的是一个青春朝气的女子。

“秋苕花?你们认识?”那女子这一问,反倒把我问愣了。

“你说的哪个秋苕花?你认识?”

“嘿,我怎么不认识?我们这里就一个秋苕花。不过……”

“不过啥?”我的心被那女子的一个停顿给提到嗓子眼上来了。

“你跟我来。”那女子轻撩了一下裙摆,将我往里面带去。

我的心激动了起来。马上就要见到秋苕花了,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是胖了还是瘦了?是不是如以前一样,开得像红苕花,还是……我不敢继续往下想。我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因激动在发抖,几十年的念想与上亿次的搜索啊……

里面已不是从前那一层层楼房的布局,也不是一个小包间与另一个小包间相互连接的小情小调。它除了外围是楼房,里面全都被掏空了,中间是亭台楼阁水榭廊桥,依山势,完全是一个“贾府”后花园的格局。再向外是一楼一底木楼房,雕梁画栋圆月门小轩窗,古色古香,一对对穿着汉服挽着发髻的公子小姐依栏凭窗,或相携款步于水榭廊桥间。在这样的景致里走动,如隔世。

那女子将我带到一个角落的假山背后,指了指假山石。我不明所以,看看假山石,又看了看那女子。只见那女子,脸色在我这看来看去的时间里,神色暗淡了下来,也变得忧郁起来。

她不再说话,只是拿眼睛看我。我摘下眼镜,使劲揉了揉眼睛,重新戴上眼镜,向那女子指的地方看去,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黑疤”钻进我眼里,四方形,黑框黑点黑白相间,状如二维码。

我不解其意,转向那女子。

“你不是要找秋苕花吗?”

“这……”

“这就是秋苕花住的地方啊。”

“……那上面?”我指了指那个指甲大的黑点。

“是啊。”

太匪夷所思了大概那女子看出了我的质疑,“你一定是给秋苕花取名秋苕花的人,是扫了网上秋苕花的二维码来的吧?”

“你……”我突然感到后怕。这女子怎么知道得这么多?我像一个完全暴露在阳光下的婴儿,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下,再次打量她:高高的小姐发髻,娉婷依然的举止,婀娜多姿,处处透露出优雅的气质。

“别看我,我知道你是来寻找秋苕花的。我也只能帮你这么多,拿出你的手机扫扫吧。”

我半信半疑地往假山走去,可那个指甲大的二维码在高处,我一米七的个子说什么也是够不着的。

那女子此时跟了过来,拿起她的手机,乖巧的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拉,咔嚓一声过后,手机递到我面前,屏幕上出现了带有那个二维码图案的照片她将图片放大,二维码也跟着放大了。我明白了,她是要我就这样扫二维码。

我对二维码一扫,手机进入读取阶段。我的眼睛跟着那个读取的符号转啊转,转得我的眼睛酸,才弹出一行字:网路故障,请重试

我沮丧地看了看那女子,大概她感觉到我在看她的手机,对我甜甜一笑,“你那手机是不是联系不上?要不用我这个试试?”

“你那手机……”

“别管那么多,来试试。”

说来真是怪异的事,那女子的手机一扫二维码,立马就弹开了,无需关注或下载,一个短视频播放起来。

一片红苕地,开满了红苕花,状如白色喇叭,蕊里淡紫淡紫的,挂着欲滴的露珠,小家碧玉的美;有细风在吹,让人心生怜爱的美。我忍不住将眼睛往前靠了靠,想用手去抚摸,可就在此时,天色陡地一变,欲雪天气,红苕花凋零,红苕叶枯败,转眼一片荒凉。紧接着一块没有修饰的石块突兀地出现,顶着萧瑟的景致,立在红苕地的中央,青黑得有点瘆人。

这一片地方我看着有点眼熟,似曾去过。我在脑子里努力搜索,对,是那里。是白镇后面的山上,也是白镇的最高点。想到这里,我用眼睛看向那个女子,她幽幽地看着我,什么也不再说从我手里拿过她的手机,向门口走去。扔下我独自面对假山石上的二维码发愣。

 

 

 

寻找秋苕花的线索似乎就这样断了。我想找到以前红眉悦君餐厅的老板,与秋苕花结缘是因他而起,能找到他,或许一切都会有一个答案。然而,这徒劳。问尽白镇周围的人,没有一个人知道红眉悦君餐厅的老板来自哪里,又去了哪里。等到他们发现红眉悦君餐厅改头换面,成为三十八度半娱乐会所时,这才想起红眉悦君餐厅的老板不见了。

我在白镇东走西窜去打听的时候,觉得有人跟在我后面。回头看时,什么也没有。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脑海里出现了那个二维码里播出的小视频,难道秋苕花的下落与白镇后山上那个最高点有关?

想到这里,我无疑如一个溺水的人发现了一根稻草,管它能不能救命,得用尽全力去抓住它。也不管天色晚,向白镇的后山走去。

白镇的后山可以前后左右观尽山水。当然,观尽山水有点夸张,但只要是你目力能及的,一定能看到。在白镇工作的那一年里,没事时来这里登过高望过远,尽管多年过去了,对它仍不陌生。老远就看到了那个视频里出现的景致,但现在只是深秋,虽然遍地落叶,枝干裸露,萧瑟得有些荒凉,但还不瘆人。一块状如小视频里的石头,兀立在红苕地里,完美得像块墓碑。这块墓碑给了我欣喜,给了我希望。这是不是秋苕花给我留下的,是不是这如墓碑的石头上能找到她的相关信息呢?就如前面网络里和三十八度半里面那个假山上的二维码一样

四野无人,我走近那块石头,除了青里透黑,除了点点斑斑黑白相间开出的花,其它什么也没有。我围着那块石头转着圈,越转越心灰意冷。难道那个二维码弹出的视频没有什么暗示?仅仅是一个现实场景的录制而已?那秋苕花到底去了哪里?那个葬字作何解释?我在这些问题里绕不出来,越想头越晕。

站在红苕地里,枯萎的红苕花现在只能看到一点点印迹,且不易辨认。这似乎是一种喻指。我俯身下去,用手指抚摸红苕藤曾经开过花的位置,谁知手指一接触,就什么也没有了。我唏嘘了一声,也倒吸了一口气。我想到与秋苕花的相识和牵手,也就一触碰,然后就消逝了,隔离于世事与时空之中。

天色越转越暗。我不甘心,不甘心秋苕花就如苕花样在季节过后了无踪迹。我不禁对天长叹一声,大声吟诵出“霓虹灯影里,手握。娇艳秋之眉,花影舞喇叭这首打油诗。这是当年与秋苕花在一起时做的,我一时一刻也没忘记。我边吟诵边抬脚往那块石头下面的低矮处走去,谁知脚好像踩向大坑一样,膝关节一软,重心偏失,身子往后倒去,头碰在了那块石头的边沿上,脑袋一疼,眼睛就沉沉地闭上了。

眼睛闭上的那一霎那,我的意识没有立即停顿。好似我的头这样一撞,将石头撞裂了,秋苕花从石头中间走了出来不对,好似三十八度半里的那个女子。她轻轻地叫着我的名字说,你来啦。目光里充满幽怨而又欣喜的光。温软的手摸上我的额头脸颊,将我慢慢扶起,将头放在她的胸前。然后,我就如一个疲惫过度而后品尝到温暖的孩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秋苕花,来来来,你进来。”听到这个声音我不禁一愣,寻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三十八度半里的那个女子,放下她手里茶杯,向发出声音的房间走去。她是秋苕花?怎么会呢?秋苕花长不是这个样子,她就是一个农家姑娘,一个长得水灵灵的乡下姑娘。话说回来,就算是秋苕花,她也不应该如此年纪。

不管她是不是我的秋苕花,我都有必要走到她面前去,她给我带来的疑点太多了,我要问个清楚。

然而,秋苕花眼睛明明直瞪瞪地看着我,马上就要与我撞上了,脚步却一点也没有要停顿下来的意思。她难道看不到我?我急忙往旁边闪开。怪了,我急速闪开的身体,灵活得超出自己的想象,没有带出一点风声。这让我惊愕。我一个凡夫俗子,没有法术也没有修炼过武术,更何况已一把年纪。

为了证实自己肉身依然,我伸手掐自己,好似掐在一堆棉花上。怎么就感觉不到疼呢?我既惊又怕。看着窗外如白昼一样的夜空,这是在城市里啊,不是在白镇。难道我离开白镇了?那这个秋苕花怎么也来到了城市?

为了进一步证实秋苕花看不到我,我从她没有关上的门缝走了进去。房间里一个男子躺在床上,低头看手机。我轻轻走过去,将手在秋苕花眼前晃荡了一下,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抬头看那男子时,愣了一下,红眉悦君餐厅的老板——林庆,尽管几十年没见了,他脸上皱纹密布,但一点也没妨碍别人对他的辨识度。我站在他的床边,他也看不见我,既不惊讶也不忿对。

看来,我真成了隐形人。我莫名地沮丧,难道我就这样离开人间了?我还没找到秋苕花呀!眼前这个秋苕花到底是怎么回事?突然觉得,隐形也好,这样更容易知道这个秋苕花与那个秋苕花,她们谁是谁

秋苕花坐到床上。她已不像我在三十八度半遇到的那个女子,说话、举止、仪态都是现时代的标准模式,更接近那个乡下的秋苕花,略显羞涩而又小鸟依人。林庆放下手机,伸手将秋苕花揽在怀里,让的头靠在他的右肩上。“你今天出去了?”

“去了一趟白镇

“哦,去红眉悦君餐厅那个位置?

“是三十八度半娱乐会所。”

“好好好,三十八度半娱乐会所。”林庆一边问一边用手将秋苕花的手拿起来,摊开,然后彼此手指交叉紧握“又去看秋苕花?”

在秋苕花的手掌摊开时,我看到她的手掌和手指有红苕浆留下的痕迹,就像用毛刷子刷过没有洗掉一样。我惊呆了,这秋苕花到底是谁?那手上的红苕浆痕迹与秋苕花如此地相像。

“不是。是顺便看了一下。”秋苕花突然眼里生出雾一样的东西,朦胧得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给秋苕花取名的人终于去找秋苕花了。”

“你怎么知道他会去找秋苕花?”

“昨天,有人打开我发布在网络里的那个二维码了,盯着那些文字看了很久,我就知道他会来找秋苕花。”

“那你没与我说起?”

“想与你说,但突然没电了。等我将电续上,你和大姐已经睡了。

发布二维码,续电,大姐,秋苕花找秋苕花。我不明所以,想理清这之中的关系,横过来倒过去,不管怎么理,就是无法理清。越想理清,越理不清,这种状态像一只毛毛虫在心里挠,挠得心痒痒的,是毛焦火辣的痒。

“你认识他?”

秋苕花脉脉地看着林庆,在他的嘴上吧唧一声,难道你忘啦?

林庆回亲了一下,正要继续问,门推开了。一个与林庆差不多年纪的女人挽着一个青春朝气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女子红眉悦君餐厅的老板娘再细看那个年轻男子,似曾相识。对对对,是在我要调离白镇时,刚从学校毕业出来的陈秦。为啥他会在这里?还是那么年轻而又朝气蓬勃。难道这几十年他没有过,就停留在他原的年纪?

他们与林庆、秋苕花一样,当我是空气。有了前面的经历,我不在乎他们看不看得到我,我乐意如此。只是他们四人的关系,到底是什么跟什么?

林庆、老板娘,陈秦、秋苕花;秋苕花、林庆,老板娘、陈秦,在我的脑子里不停地勾出线条,没有要停止的兆头。在我心底里绕出一个大大的谜团,像麻线被打乱,被猫嬉戏玩耍过后一样,再也无法理到头绪。我有要窒息的感觉。

他们进门没有打招呼,也没有任何讶异或不满的情绪。他们走到屋里摆放的另一张床上,相拥着斜靠在床头。

秋苕花说,大姐,你们回来啦。老板娘轻嗯了一声,语气里含有一丝不屑。

“你去见你的意中人了?”老板娘说出的话有一种调侃的味道。

秋苕花的脸明显红了红,“不是我的意中人啊,是秋苕花的。”

我坐在角落的那个单座沙发上,看得出,秋苕花说这话时是言不由衷的。脸一红就不打自招了。

“你只属于我。”林庆突然对秋苕花说,语气果断得不容置疑。

“我只是为秋苕花做一点她想做而没做的事。”秋苕花伸出手,抱住林庆的头,将自己的脸紧贴在林庆的脸上。

“嘿,这恩爱秀得。”陈秦突然不阴不阳地来上一句。“就是想再续前缘嘛。

“关你啥事?陈秦,你那点心思我又不是不知道。”老板娘接过话题。“你与老不死的一个样!真搞不清楚,秋苕花哪那么大的吸引力?

“别这样嘛?大姐,秋苕花是老板的。”陈秦说。

不要去看艾芜了”林庆扫对秋苕花说。

艾芜是我的名字。林庆说得一点都没有错,秋苕花如果不遇到我,也就没有秋苕花。可这秋苕花……

“庆哥……”秋苕花撒娇地叫了一声,整个身体钻进了林庆怀里,拿胸脯在林庆的胸前不停地来回摩擦着。

“别在这里演了。”老板娘说,“也不害臊。”

“别管他们。”陈秦用手将老板娘往自己怀里抱了抱,“我们做我们的。”

“嗯,还是你才属于我。”老板娘说

 

 

“霓虹灯影里,手握红苕浆。娇艳秋之眉,花影舞喇叭。”我走出他们的卧室,忍不住起了这几句打油诗。我脑子里塞满浆糊,他们的关系我理不清。

“你去哪里?”林庆突然喊道。

我一愣,他喊我?林庆能看到我?我停住就要迈出门去的脚。

“我听到有人在吟诵那首诗。”秋苕花的声音传到我的耳边。

“那首诗?”

“就是艾芜写给秋苕花的。”

我虚惊了一场,原来林庆是在问秋苕花。

我扭过头,秋苕花正在朝门口走来。我加快脚步走出门去,免得在门口与秋苕花撞在一起。

“艾芜,等等。”秋苕花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我的妈呀,难道秋苕花能看到我了?

为了求证我的疑问,我用老办法,抬起左手使劲掐左边的脸颊,好疼!

我惊呆了,这是怎么回事?只见眼前月色朦胧路灯昏暗,不是我先前见到的城市里的灯火如昼的景象了。

这是白镇的街道。难不成我走进了聊斋故事里的情节?我努力摇了摇脑袋,我撞在红苕地里墓碑上的那一刻,又回到了我的脑海里。那我又是怎么回到白镇的街道上了呢?还有那难以置信的际遇。

“你叫我?”

“不叫你,我叫谁?还有第二个艾芜站在这里吗?”秋苕花已不我刚在三十八度半遇到时那样古典温情,这脾性还真有秋苕花的性格了,只是没有了我刚遇到秋苕花时的娇羞。

“你不是秋苕花。你为啥知道我的名字?”

“我就是秋苕花。”

“可是……”

“可是什么?这长相?这年龄?这穿着?”

“不,不,不,你不是。”

“苕花厅,靠窗边是崖坎。你握着秋苕花的手,翻过来翻过去地看她手上的红苕浆说,红苕花郡主。”

啊?我惊住了。红眉悦君餐厅早已不存在了,苕花厅这个包间也不存在了。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说,红苕浆让秋苕花显得别有一番风味。”

我整个人都惊住了,秋苕花越说我越感到不可思议。这些话只有秋苕花和我知道来龙去脉,没有第三者在场。

“你背上有一颗朱红色的痣,在脊正中。

天!我还能说什么呢?她不是秋苕花也是秋苕花。背上的痣是那天在“苕花厅”时,天热,我将广告衫脱了,秋苕花用她那只有红苕浆的手按住那颗痣,我开玩笑说,要是这颗痣能长在胸前就好了,我就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了。

这剧情发展得让我无法释怀,难以理清它的逻辑。就算秋苕花是秋苕花,那他与红眉悦君餐厅的老板林庆是怎么回事?红眉厅的老板娘与陈秦又是怎么一回事?谁安排的剧情呀,让我走进去了就走不出来。

他们都把我当隐形的,这时候秋苕花又能看到我了。好诡异的情节。此时,我感到所有的学识、经历与阅历犹如打在一堆白云上,根本用着力,使不上劲。又到哪里去找到根根须须呢?

我将冥思低垂的头抬起来望向秋苕花时,她却不知所踪了。天啦!我伸出手抓扯自己的头发,心脏咯嘣咯嘣得厉害,突突地要往外面。我开始后悔来找秋苕花了。不来找秋苕花,我的这颗老心脏还是安稳的,还可以多用一些时日。

但是,如果不来找秋苕花,这么多年的心结又该如何解开?难不成就那样不死不活地带到坟墓里去?

“秋苕花,秋苕花。”我急得大叫起来。声音如夜啼的惊鸟,在白镇午夜的上空游荡,不知要归向何处。我就像这个声音一样不知要归向何处。

走近三十八度半门没锁,轻轻一推就开了里面静悄悄的前台人。我只有在昏黄暧昧的暖色调光里,自己往前走。穿过一条两边草坪里种有玉兰的石板路,尽头是一个凉亭,凉亭边有一个雕花窗户木结构小屋。

在隐约的光里,一个简易的木条凳上躺着一个人。看不清脸面,像是一个女人。我看了看进门的墙壁上,有一个开关。在啪的一声里,灯亮了,但那人没有惊醒,睡得好

“秋苕花!”我还没走过去,就被惊呆了,她怎么会在这里?在我的惊呼声里,她还是没醒。

我走过去,推了推她,任我怎么推,她像没有感觉。这是怎么了?我伸手,将手指放在她的额头,微烫。放在她的鼻翼,没有气息。见鬼,这是怎么

她在我身后突然消失,却跑到这里来躺着了。重要的问题是,为什么她额头微烫。鼻翼没有气息。我有点慌了手脚,这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

就在这时秋苕花好似翻了一个身,头发往下垂,正好露出颈子部分,有一个红色的小亮点正在一闪一灭地动荡着。小得那个样,如果不是在晚上,根本就不容易发现。她这是……

在我疑惑时,一个黄灯急促地闪了起来。秋苕花好似被人叫了一样,身体动了一下,慢慢地睁开眼睛,发现我在她身边,问了一句,“你在这里?”

语气中,好似知道我会在这里一样。

“鼻孔里气息都没有,吓死我了。”

“林庆在找我了。”秋苕花答非所问,脸上看不出表情。

“哪里?”我不明所以,但她这说法我没有感到惊诧。因前面那个如梦幻般的场景我看到了,尽管不知道为什么会看到那一幕。

 “这里啊。”秋苕花指了指颈子上忽闪忽闪的黄灯。“可我电还没完全充满啊。”

又是充电。我呆立在那里。等我缓过神来的时候,秋苕花已走出门去,消失在那条两边草坪种了几株玉兰的石板路上。

“你到底是不是秋苕花啊?”我竭尽我拥有的力气喊了一声。

“我——是——秋苕花——”声音就如金庸或者古龙的武侠小说里所说的千里传音,在夜空中回旋“我——是——秋苕花——”

那我又是谁呀?

 

 

 

我的意念在充满诡异的现实面前坍塌着,像这样下去,我会被折腾得找不到自己。我该何去何从?回去,我又到哪里去找秋苕花?

躺在秋苕花躺过的位置,头还没接触到木条凳,一阵疼全身,原来我撞击在那块墓碑上是真的。折腾了一天,我顾不上疼,用手掌垫在头部疼痛处,沉沉地睡去……

“艾芜,你来了。”

“嗯。”听到这声音,我本能地应了一声。应答之后,我听出是秋苕花的声音。不是刚离去的秋苕花,是我的秋苕花。

她穿着我们初见时的白底蓝碎花衬衫马尾头发留着小刘海眼睛水汪汪的,好似能将人融化掉。

“我来找你。你都躲哪里去了?”

“去了我该去的地方。”

“不想见我?”

“是无法见。”

“那个秋苕花是怎么回事啊?”

“一部分是我,一部分是另外一个女子。”

这又是什么跟什么啊?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看我没有反应,秋苕花开始往后退,嘴里念叨着“世间多少事,仅堪一回首。”紧接着,人向后仰面倒了下去,嘴里发出啊的一声尖叫。嘭地一声,重物坠地的声音。秋苕花从“苕花厅”的楼上仰面摔了下去。

我大声喊叫着秋苕花,秋苕花可无法抬动脚步追过去,急得我手脚并用,撞击在木条凳上,头也在木条凳上撞击着,我被疼醒了。睁开眼睛,原来是梦。

我再也无法入眠,回想刚才的梦境,与那个二维码弹出的文字联系起来,难道秋苕花真在这里?

难道秋苕花真从苕花厅的楼上摔下来,而后葬在这里?

在这个假设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候答案

我度日如年地在这里守候,尽管坐立不安,但我有时间。一个退休的人还能做什么呢?这种等待也是一件有意义的事,最少能让孤寂的我变得充实起来。

我守着时间一秒一秒地在太阳的脚步里慢慢行走,秋苕花再也没有出现。不,不是她没有出现,而是她没有单独出现。她是与另外三个人一起出现的。林庆老板娘,还有陈秦。老板娘挽着林庆的手臂,一对恩爱有加的老伴侣,让不知内情的人会产生错觉。幸好我知道。秋苕花与陈秦如两个跟班,随着他们的步子缓慢地走着。

我站在屋内,靠窗子边,看他们走向那块有二维码的假山石下,停了下来。静静地黙立在那里

“秋苕花,原谅我不能再将你的信息置放于秋苕花的芯片里面了。今天我带他们来,是集体向你一次告别。原因是艾芜回来找你了,而我发现秋苕花已经爱上艾芜。”林庆先开口而后对着假山石鞠躬。“我是爱你的。尽管你一直没同意,那是艾芜的福气。”

此时的秋苕花站在林庆的左边,不言不动,面无表情,只是眼角滴落了两颗泪。老板娘与陈秦站在不远处,他们靠在一起,脸上带着微笑,不知道在说什么。对于林庆的一言一行漠不关心,也不动容。

我想我得出去了,不然错过了,我劳心费力地来一趟就毫无意义。

“你?艾芜。”林庆看到我时,边喊边往后退了一步。而秋苕花双手叠在一起,放在腰边,膝盖略弯,头微低,身子往下蹲了蹲,口里说道,“小女子这厢有礼了。”

秋苕花又回到了我刚见到她时的样子,一个典雅的古时女子的形象。态度完全没有秋苕花的情感与我介入时一样。

我错愕了。

“你在这里?还没走?”林庆语气里带着问罪的愠怒。

秋苕花用手轻轻扯了扯林庆的衣角,眼睛一动不动看着我。“我见过你。”

“是的,我刚来这里,是你接待的我。”

“不是,是后面。”秋苕花低头沉思了一下,“红苕浆,手指。”

她把她的手指摊给我看。

林庆的脸色在秋苕花摊开手指的那一瞬间黯了下来,他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艾芜,你没事就回去吧,秋苕花在后山的那块石头底下。”

“不,我不让他走。”秋苕花在一边急急地叫了起来。

“你认识他?”林庆为了确认秋苕花芯片里有关秋苕花的信息是否完全清除,急急地问。

“世间多少事,仅堪一回首。”秋苕花答非所问,口里念叨着昨晚秋苕花在我梦里说的这句话。

“完,完”林庆一下子瘫软在地上。秋苕花没有理他,走向我,口里吟诵着那首打油诗

老板娘与陈秦走过来,扶起林庆,“走吧,看来秋苕花的所有信息和情感都深入秋苕花的信息系统,现在已无法清除了。”

“我不甘心。连定制的情人都控制不了她对我的爱。”林庆看着他的老伴说。

“都怪你自己贪心,说什么要定制一个完美的情人。喜欢古时典雅的女子就够了嘛,还要秋苕花。”

“我哪能像你一样没有追求,就要了陈秦的一个躯壳,心里填充的全凭自己的想象。”

“不要逼了,不然你又要将眼前这个秋苕花逼入绝境。”林庆的老伴说,“这完全就是秋苕花啊。”

秋苕花默默地看着他们,手挽在我的胳膊上,很轻,很柔。

我看着她,她仍是一个典雅的古时女子的举止,却有秋苕花的情感。我茫然,我来寻找秋苕花,是不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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