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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金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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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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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给我的老祖母

2008年的5月20日,祖母去世了。就在父亲走后的两年多。不知觉,现在已经十多年了。

父亲去世后的那天夜里,祖母来了。她拍打着大门,大声喊着父亲的名字。

我们从来没有告诉她,只是说父亲病了,但是病得不重,没有关系。

她说她梦见了父亲,对她说,妈,我要走了。

抱着我的老祖母,我放声大哭。

那是父亲的遗体接回到家中以后,我第一次流泪。我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我不能哭。还有很多事情要我去做。但是,就在那一刹那,眼泪就像是山洪爆发一样倾泻而出。

我从来没有哭得那样委屈。也从来不知道自己会那样心疼父亲的离去。

我的祖母也是涕泪交流。

在随后的两年多里,我把自己对父亲的愧疚全都偿还给了祖母――这个给了父亲生命的女人,这个从家族血脉上和父亲和我联系得最亲密的女人。

我给她买来各种好吃的,虽然我知道她根本吃不了。我千方百计地逗她笑,我不想让她受一点委屈,不为什么,就因为她是我的祖母,我父亲的母亲。因为我已经错过一次了,这一次,我不想错过,以免自己以后后悔。

有多少次,我在祖母身上努力寻找父亲的影子。

他们的确很像。从鼻子以下几乎一样,尤其是祖母躺在那里,我坐在她身边,这样看过去的时候,我几乎以为在恍惚之中看到了当时在病床上的父亲。

的确是这样。母亲也说,确实很像,从鼻子以下。

父亲走后的两年多以来,她的身体极度地衰败。就像一棵老树,零零散散的没有几片叶子,只剩下了枯黄干涩的枝桠,她的曾经旺盛的生命力现如今早已经走到了尽头。

祖母很希望自己能够再多活几年,我相信这是她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她太留恋这个家族了。已经年迈的她整天为这个担忧为那个操心,就好象所有的人都是一群还没有长大的孩子。大约,在她的思想中,我们就是一群孩子,一群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或许,在她的记忆里,仍然保存着我们童年和少年的许多事情。她想用自己的刚强来支撑整个家族,但是,她毕竟老了。两年来,几场大病,她早已经没有当年的精神了。

当她最后一次躺在病床上,我凑在她的耳朵边大声说,医生说了,你没有事。你看,再有四年,你就九十了。哈哈,那个时候,政府就会给你发补助。一个月多少钱来着?我扭过头问旁边病床上的阿姨,阿姨笑了,说:一个月一二百呢。我笑了:你看,你要那么多钱做什么?攒下来,给我儿子。记住了没有?

我的老祖母笑了,笑得很开心。我知道她刚刚做了手术其实很痛,我也知道她其实是为我们而作出的笑容。只有我们知道她的时间不会太多了,医生说,也就三几个月,癌症晚期。

我的祖母就像是风中的蜡烛,就快要走完自己人生的历程。这是一个谁也无法避免的轮回。但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伤心。

我知道自己迟早会写一些文字来纪念她,但是,直到现在,依然不知道选用什么样的方式。我不敢轻易下笔,对于她八十六年的生命,我又能够了解多少呢?过去没有很多,将来也不会再增添了。随着她的离去,一切都将尘封,不论是传奇也好,平淡也罢,所有的一切都成过往了。在余下的岁月里,我只能依靠回忆来重新拾取和她相处的简单而朴素的时光。她的一个笑容,一声话语,一个眼神。每天早上她躺在床上,等着我或者母亲给她擦脸,洗手。她的粗糙的皮肤,雪白的头发,干瘦的胳膊,已经刻进了我的脑海。

后来,她已经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既是在伤口好了以后还是如此疼痛,她就开始怀疑我们告诉她的一系列谎言。我大概不行了,她这样告诉我。我笑了,瞎说什么呢?这不好好的?医生的话你也不相信?你还要活到一百岁,最起码也要等我儿子出生吧?她又笑了,半天说了一句,恐怕等不到了。我的心乍的感到一阵冰凉。

手术后的伤口是彻底的好了,她的身体曾经一度有所回复,而且她也努力尝试让自己能够站起来,扶着椅子或是墙壁缓缓的挪动者脚步,兴奋地告诉我们,你看,我都能走好几步了。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感到心中无比的酸痛,她那个时候大约什么也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才会象初学走步的儿童一样的兴高采烈。又或许大约她已经从我们的不经意的表情和动作之中预测到了什么,而想努力地安慰我们。

一个月后,她终于躺下了,癌症的病痛折磨得她筋疲力尽。每天晚上她都要呻吟,有时候她努力忍着,因为怕打扰母亲他们,那种情形真叫人心疼。她有时候也会问,我到底怎么了?伤口不是都已经好了吗?我们就会故意生气批评她,你看你,伤口在重新恢复,总要时间,过一段时间就不疼了。沉默半天,她偶尔会说上一句,你们都骗我。

后来,小姑从医院买来杜冷丁,每当她喊疼的时候就叫她吃上一片。

已经这样了,我们也尽力了,没有必要叫她疼。每个人都这样想。

是啊,我们有什么办法,能够从癌症手中把她抢夺回来?

没有,包括医生在内。我们只能远远地看着,对于在她身上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举手无措。

后来,她就走了。瘦的皮包骨头。从她躺下后的一个多月里,她几乎不吃不喝。只是睡觉,说梦话。偶尔的清醒,看看周围的人,说不上几句话,然后又昏睡过去。小弟弟开玩笑说:奶奶成仙了。这么多天都不吃喝。

姑姑说,祖母在最后几天里总是说梦话喊妈。有一次清楚地听见她说:妈,你来了,坐。

祖母识字不多,但是却能看懂戏曲。记得她离去的那年,中央戏曲频道播放《家》。老祖母搬了一把椅子坐到跟前,从头看到尾。看完了,还津津有味地给我们讲述,大体的情节还不差。

大概,在她的心里,再好的戏曲也不过是真实人生的一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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